杜氏看完,眼裡先前壓下去的酸澀感又湧了上來,這一回,她也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回去。
杜氏抬頭望著上方碧空萬裡的天空,有三兩只燕子撲稜著翅膀從屋頂飛過,院子裡的樹葉在明亮的日光下,像鍍了一層薄薄的水晶,似乎脆得易折。
廂房裡傳來一兩聲夢中的囈語,一會念著行瑜,一會又是阿傾。
採荇見自家主子氣色不好,想著夫人也是幾日沒有休息好,心疼道:“夫人,將軍心裡惦記著外頭的事,怕是也睡不安穩,不如夫人也去陪著歇息一會吧!”
杜氏微張了張口,“外頭的糧倉搶救了多少?”太原府一早就混進了丹國的奸細,他們奪了汾州以後,偷襲了太原的糧倉,承彥這兩日都在救糧,可是杜氏剛才在夫君跟前一個字也不敢問,她知道夫君不想讓自己擔心。
採荇猶疑了一下,硬著頭皮道:“夫人,他們扔了硝石,又倒了桐油,一點也沒搶救出來。”
杜氏身子晃了晃,沒有了糧,這太原府,守住一月便是萬幸了。
採荇一把扶住了自家主子,紅著眼寬慰道:“夫人,將軍已經送信給陳官人了,太原府定然會有救的。”
杜氏閉著眼,沒有再說,雲翼禁軍是河北河東這一塊最勇猛的軍隊,如果他們自身都需要被救援,短時間內,很難再從別的地方調兵過來支援。
杜氏強打著精神,就著採荇的手去了外廂的靠椅上坐下,喝了一杯清火的雛菊花茶,腦袋才清醒了些。
吩咐採荇道:“晚上溪石大約就會醒了,讓廚房熬些小米粥。”
“是,夫人,奴婢這就去。”
杜氏獨自坐在靠椅上,又看了一遍阿傾的信,福州楊家想回太原府?嗬,要是知道太原現在前有狼後有虎,裡頭還有奸細,這個太原府,他們還要不要?
宣明宮中燈火寂滅,皇後揮退了守夜的宮女,在鳳床上躺了下來,不時地摩挲著今個落在她梳妝臺前的荷包,越是過了半個時辰,皇後重新起了身,讓外頭的宮女送了一盞燈過來,又讓人去外頭守著。
小心翼翼地將荷包裡的一張信箋點點地燃燒在了燈火裡。
心情卻始終難以平靜,永慶軍失了慶州,退守汾州,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先前林承彥去汾州,然後沈溪石忽地也不見了,她原以為陛下派了兩波人,西北的事怎麼也該解決好了。
可是汾州也淪陷了,在沈溪石和拓跋宏商議休戰議和後,拓跋部的另一派偷襲了汾州,進而要進攻太原府,太原府的糧倉已經被燒,即便有雲翼禁軍在,怕是也支撐不了多少時候。
而滿朝文武大臣,尚不知曉拓跋部和丹國勾結打到了太原府。
南院大王想和她合作,到時候她可以隨便抱養一個妃子的皇子,垂簾聽政。南院大王願意將王府中唯一的小王孫送過來做人質。
而她要做的是,每個初一十五給官家的飲食中下藥。
對於枯寂在皇宮十八載的杜婉詞來說,這是一件瘋狂,卻又讓人躍躍欲試的誘惑。
眼下後宮的妃嬪接二連三的有孕,再誕下一個小皇子是遲早的事,杜婉詞甚至認為,陛下將大皇子早早地趕出京城,就是為了即將到來的儲君讓路,一旦儲君既定,她這個名義上的中宮皇後,真的就成了名符其實的擺設。
她待了十八載的皇宮將會成為別的女人的天下,若是有一天她護不住她的靈兒,她寵在心尖上的公主,也不知道在別的女人手下會遭遇什麼。
一想到這個可能,皇後的心就忍不住的一陣陣銳痛。皇後將手裡的巴掌大小的信箋放在了燭火上方,看著它一點點地燃盡,化成灰燼,她自覺她不能忍受那一天的到來。
另一隻手的指甲不知道什麼時候掐破了手心,滲出一點點的血跡,可是杜婉詞依舊無知無覺,自後宮裡楊惠妃和扈婕妤先後有孕後,杜婉詞一直心神不寧,自從十五年前,陛下就沒有再親近過她,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懷孕,一旦後宮有女人母憑子貴,她和靈兒的日子就會舉步維艱。
可是弒殺夫君,是杜婉詞從來沒有想過的事,即便心裡的瘋狂一點點地要吞噬了她,杜婉詞的本能還是覺得驚悚。
從嫁給陛下以後,她的人生似乎就陷在了一個困境裡,無論她往哪個方向走,四周的銅牆鐵壁總是將她碰得一身傷。
這些年,她能做的唯有安安靜靜地守著這仁明宮,不去想,不去唸。
當年若是她不嫁給陛下,爹爹會讓杜恆言嫁嗎?
杜婉詞垂下眼眸,望著地上的一小片灰燼,眼下,恆言在太原府,許是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