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傾到景陽侯府的時候,蘆煙已經在府門前候著,見到沈家的馬車,立即下了門前的臺階,和荔兒一起扶著顧言傾下了馬車,笑道:“我家夫人在裡頭等著沈夫人呢!”
顧言傾笑笑,她是第一回到景陽侯府來,景陽侯的原配夫人逝世的早,府裡一直由老夫人打理,在她的印象裡,似乎沒辦過花宴。
不由多打量了一眼,宅子比明遠伯府的還要大些,一進門便是一座石頭堆成獅子形狀的假山,院牆角種了一叢叢的竹子,蘆煙帶著她們沿著山遊廊一直到了後院,魏靜晏站在第三進的垂花拱門旁,穿了一身胭脂色半臂窄腰襦裙,兩頰透著紅暈,顯然十分歡喜。
看到顧言傾過來,忙握了她的手:“絮兒,我等你好些時候了。”這是兩人相識多年,第一次魏靜晏在自家招待顧言傾。
顧言傾拉住了她的手,笑道:“要不要先去給老夫人請個安?”
魏靜晏點頭,“好,我們先過去。”來做客要拜訪這家的長輩,這是禮節,魏靜晏不想讓人挑言傾的禮,雖然知道這一去可能會看到不想看到的人,還是帶著阿傾過去了。
兩人剛一進老夫人的院子,便聽到了東邊傳來的笑語聲,魏靜晏輕聲道:“是老夫人身邊伺候的媽媽家的親戚,老夫人可能比較喜歡。”
說著,便到了東廂房門外,守門的女使打了簾子,顧言傾和魏靜晏一起進去,先前的笑聲已經平息,顧言傾一進去便覺到了幽幽的冷意,想來是屋子裡放了好幾個冰盆子。
“顧姐姐,是你過來了啊!”對過傳來一聲驚喜的女聲,顧言傾對著蕭蓁兒微微頷首。
蕭蓁兒坐在蔣氏的左手下頭,另一邊坐著一個十七八的小娘子,穿著一身簇新的芙蓉色交襟衫子和桂綠色描畫長裙,一雙眼睛溫柔又怯弱,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想來便是魏靜晏說的,那位曲媽媽的親戚。
中間的老夫人衣著華貴,戴著兩指寬的紅瑪瑙黑色金鑲邊抹額,一雙瑞鳳眼靜靜地打量著顧言傾,淡聲道:“是溪石新娶的夫人吧?”
顧言傾笑道:“一直聽阿晏說老夫人慈眉善目、和善可親,今日一見,果真讓人生了親近之心,還請老夫人莫煩絮兒來臉皮厚來叨擾。”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便蔣氏這兩日對兒息魏氏有些不滿,聽顧言傾這一番話,到底露了笑臉道:“絮兒竟長得這般好看,難怪溪石這回不挑理了,老老實實地成了婚。”
因著自家孫子一直與沈溪石交好,老夫人雖然在後宅中,多年不管外頭的事,對沈溪石的事兒還是比較清楚的,也知道先前那些個一個兩個哭嚎著要嫁給沈溪石的貴女,皆被沈溪石無情地打擊了。
蕭蓁兒聽了這話,也笑道:“老祖宗,你不知道,先前顧家姐姐在杜將軍府中落了水,沈樞相身上帶著傷,還下去救了顧姐姐呢!”
蔣氏年輕的時候也見多了宴席中這種落水的戲碼,一雙透著精光的眼睛,自以為不著痕跡地又打量了一眼顧言傾,開口又是另一番景象,“呀,絮兒你上來後可好生調理沒,這寒冬臘月的掉湖裡,可不是開玩笑的。”
顧言傾聽蕭蓁兒提起這茬,有些訝然,自個落水被男子救起來,並不是什麼可以大肆宣揚的光輝事跡,女子落水都是會濕透衣服的,又由男子救了起來,也辛虧她和溪石成婚了,不然,可是和貞潔扯著關系的汙點。
然而,即便成了婚,蕭蓁兒這般說出來,也讓人感覺,她是故意落水好賴上沈溪石的。
顧言傾心下略一沉吟,面上便浮了一點感激之情,笑望著蔣氏道:“老夫人放心,我娘讓宮裡的太醫給我把了脈,說來那日也是湊巧,張家妹妹被沙子眯了眼,一不小心撞到了甘家妹妹,不知怎的,連帶著我和夏侍郎的妹妹一起掉了湖裡。”
提到杜恆言,蔣氏自然而然地又問了一些杜恆言的事兒,末了嘆道:“當年你娘在汴京城的風頭可壓過了各家小娘子,一晃眼,連女兒都出嫁了。”又看了一眼魏靜晏道:“靜晏進府也有四年了,一直還沒有身孕,改天你幫我問問你娘,可有什麼調理身子的方子。”又介紹右下手的女孩子給顧言傾認識道:“這孩子是曹家的,叫秀蘭,比你們略小兩歲,性子綿軟,絮兒你幫我看看,是不是個標緻的小娘子?”
蔣氏說這話的時候,顧言傾明顯感覺到曹秀蘭的眼睛一亮,不一會兒,臉上又現了一點薄紅,羞赧地低著頭,露出一截光潔的脖頸,嫩得像這七月的小藕節。
心下一跳,立馬看了一眼身旁的魏靜晏,發現靜晏漠然的一張臉,心裡立時便有些心疼,想不到這蔣氏也是個糊塗的,竟當著自個兒息閨友的面,介紹這麼一位準小妾。
真是“啪”地一聲打了靜晏的臉。
還要她相看相看,若不是她是胎穿的,就蔣氏那一副坦蕩蕩的模樣,她怕是會以為,這年頭貴夫人之間互相推薦自家的妾室,是一種風氣的。
顧言傾並沒有接這個話茬,只說道:“我後頭寫信給我娘問問,其實說起來,老夫人比我娘見多識廣,問我娘,還不如請教老夫人呢!”又轉身對魏靜晏道:“阿晏,這事你要是不好意思問老夫人,不能回府問你娘嗎?老夫人既然都著急了,你可不能因為抹不開面子,就不開這個口啊!”
開什麼口?蔣氏頓時一噎,這是明著告訴她,魏靜晏是魏國公府的嫡女,有孃家撐腰的,婆家都不滿了,怎麼還能為著面子,不和孃家說。
蔣氏眼裡薄薄的一層笑意緩緩冷了下來,垂著眸子,端起了茶碗,不再說話。
先前還熱熱鬧鬧的廂房裡,再次回歸冷寂,魏靜晏借機提出帶顧絮離開。
等出了蔣氏的院子,顧言傾輕聲問阿晏,“那什麼秀蘭的事,侯爺知道沒?”
魏靜晏撥弄著自己的絹帕,低聲道:“知道吧,不過沒和我正式提過。”
顧言傾默了一會,道:“你若是不想給他納,就不要鬆口,有些事是不能開頭的。”
靜晏自幼性子孤僻,又是個認死理的,小時候就只和她一個玩,連魏凝萱都不搭理,現在既是嫁給了景陽侯,怕一早就認準了這個人的。
顧言傾知道,靜晏不僅認死理,還好獨佔,許是沒有安全感,一旦認準了什麼東西,很少和別人分享。尤其是“夫君”這種生物,更是沒有分享的可能性。
顧言傾猶自憂心忡忡,不妨右邊的臉頰被靜晏捏了一下,“你回來了,我就什麼都不怕,我要是不開心了,就去跟著你。”
她的語調輕輕軟軟,含著盲目的信任和依賴,顧言傾心口澀澀難動,她以為靜晏不過是喜歡她這個朋友,沒有想過,她是將自己作為她最後的退路和仰仗。
亦或許,這個在人前冷漠的傻姑娘,一直願意或可以依仗的人,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