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慎的眼裡有促狹的笑意,見顧言傾愣了眼,顯然不認識他一般,匆匆穿了竹葉青的長袍子,套了靴子,對顧言傾道:“顧姐姐走吧!”
顧言傾硬著頭皮道:“有勞!”
洞口往右走,似有一片桃花林,粉燦燦的一片,這時節,地上落了好些花瓣,微風吹拂過來的時候,便下起了桃花雨。
趙慎側身望著著了一身簡潔的白衣紫裙,外頭套了一件半臂及膝的藕色褙子,前襟上頭繡著淡粉的芙蓉花,粉紅的桃花瓣一片片地落在她的發間,肩上,身側,猶如在夢中。
他的顧家姐姐,真的又回來了。
顧言傾望著眼前的桃花林,微風吹得異常的舒適,不由伸了手,去接花瓣,忽地覺察到右邊灼灼的視線,困惑地側頭看了過去,便對上那一雙晦暗的眼睛。
“殿下,可是言,民女臉上有東西?”顧言傾口裡漫了一點血腥味,她剛剛竟然險些自稱“言傾”了,果然對著昔日的小豆丁,她好像難以設防起來。
趙慎眸中閃過輕不可察的笑意,望向了面前的桃花林,“吾覺得與顧家姐姐甚是有眼緣,不知顧家姐姐眼下可有什麼心願,吾定當幫姐姐完成。”
趙慎盯著言傾的眼睛看,他知道她回來,是為了顧家滅門的事,他希望她會向他開口,縱然他不是儲君,但是他是父皇唯一的皇子。
“心願嗎?”她眼下的心願,是敏敏能夠好好地從徐家出來。
“顧家姐姐不必犯難,今日想不出來,明日,後日,告訴吾也是一樣的。”說著,竟是從荷包裡拿出了一塊白玉龍形玉佩,“姐姐收著!”
他說得真心實意,顧言傾總覺得有些不真實,蹙了眉,盯著手心的白玉龍行玉佩,“殿下給我這個幹嘛?”
趙慎望著顧言傾困惑的眼,她的眼睛小時候便很好看,像點綴了星星一樣,熠熠生輝,趙慎的眼裡,染了暖意,柔聲道:“顧家姐姐,定情信物如何?”
平地驚起一聲雷!
將顧言傾震得腦子“嗡嗡”的,趙小豆丁和她說,這是定情信物?“殿下,你,你,民女是在惶恐。”十年前的顧言傾壓根想不到,有一天愛哭鼻子的趙小豆丁,和她說,“姐姐,這是吾予你的定情信物!”
天吶!顧言傾頓時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腦子裡浮出來以前看過的一部日劇,賢者之戀來,感覺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一直在一旁警惕地豎著耳朵聽著的荔兒,見大皇子看主子的神色不對,忙上前屈膝行禮道:“稟殿下,我家小娘子已與沈樞相有婚約!九日後便要大婚。”
趙慎冷冷地看向了荔兒,眸子又是顧言傾昨日見過的冰寒。
不過轉瞬,趙慎又恢複了剛才平和的目光,暖意融融地看著顧言傾道:“顧家姐姐,吾不過與姐姐說個笑話。”
他說是笑話,猶自從剛才被雷得狀態中沒有緩過神來的顧言傾,便也借坡下驢,笑道:“殿下若是九日後有時間,不若去林府喝一杯水酒。”
趙慎深深地看了言傾一眼,她這是抬出了林夫人,依舊點頭道了一個“好!”
顧言傾卻是再不敢與趙慎待下去了,請辭道:“民女出來許久,前頭義母怕是在找了,民女先行告退。”
她又成了與他有君臣之別的“民女”。
顧言傾又將玉佩遞過去,“此物甚是貴重,民女福薄不敢受。”
趙慎眸色微暗,淡道:“顧家姐姐若是不喜,便扔了吧!”
顧言傾怔了一瞬,便真的舉手將這枚玉佩扔到了身下的草叢裡。
她知道扔是大不敬,可是若收了,也是大麻煩,溪石那邊她便不好解釋,她不願意自己和溪石在婚前還有這些理不清的誤會。
顧言傾又福了福禮,便帶著荔兒走了。
趙慎望著那消失在山洞裡的藕色背影,喃喃出聲:“顧家姐姐,果真是一點利用吾的心思都沒有,現在,吾倒願意,顧家姐姐存了這份心思。”
他是父皇唯一的皇子,自幼便見慣了到他跟前來的人,各式樣的嘴臉,無外乎都是想在他身上佔些便宜,或利用他。
唯獨顧家小娘子,每次見他,只是逗弄他,將他逗哭為止,但是又會拿著軟軟的糕點哄他,有時候還會從宮外給他帶奇巧的小玩意。
小時候他也不能理解自己對顧家小娘子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只知道每每宮裡有宴會的時候,他總是偷偷地躲在花叢或殿宇裡,希望可以等到顧家姐姐從宴會上出來。
他第一次出宮的時候,是十一歲,皇宮外的西南角有一場大火燒了三天三夜,陳仁說是顧家失火了,沒有一個人出來,大概都死了。
當夜自來糊塗著過日子的他,堅硬地要求陳仁帶他出宮,陳仁拿了一套小太監服給他,兩人扮作倒夜香的小太監,出了宮,黑夜裡,西雲大街上一片令人作嘔的味道,火已經被撲滅了,是父皇讓上四軍來撲得火。
只是顧家已然化為一片廢墟,他看見了一個小郎君在瘋狂地喊著“阿傾”、“顧言傾”。
不過兩年他就在宮裡又見到了那個人,原來是明遠伯府的庶子,沈溪石。
去年他聽宮裡小黃門說,沈樞相自己給自己取了字,“彥卿”,他便知道,沒有忘記顧言傾的,不只他一人。
一陣風吹過,身後的桃花又落了一陣花雨,飛飛揚揚地落在了綠色的草地上,薄薄的日光下,趙慎的眼神由晦暗漸漸轉為堅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