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梁駿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滿腦子應晃朗剛剛打字的那雙手。到了酒吧門口,茍東嶽伸手敲門,梁駿盯著他的動作,心想:人和人差別怎麼能這麼大?
來開門的是酒吧老闆,茍東嶽堂哥,叫鐘遇。鐘遇沖三人微笑,作了個請的手勢。
黃昏,酒吧裡很暗,雖有窗戶,但拉上了厚厚一層窗簾,其間閃爍著細碎的銀色,隱約能看見塵埃飛揚,氛圍靜謐曖昧。
梁駿踏進門,環顧四周,心裡有些詫異,怎麼沒人?
他剛要開口問茍東嶽什麼情況,忽然所有燈一齊打亮,連著好幾聲“嘭”,彩紙禮花落了梁駿一頭一臉,也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一群人,嘻嘻哈哈歡呼著:“生日快樂!”身邊的茍東嶽吼得最大聲。
梁駿抿了抿唇,拂去臉上的彩紙,忍不住開始笑。鐘遇推著一個巨大的三層蛋糕過來,上面插著數字“18”的蠟燭,橘黃色的火苗跳躍著。茍東嶽用力摟過他的肩膀,薅了把他的腦袋,得意道:“哥出的主意,怎麼樣?”
梁駿一肘子搗在他胸口,還是笑著的,“不怎麼樣,我生日明明是昨天。”
“補給你的嘛。”
蛋糕推到他面前,大家起著哄,“快快快,許願吹蠟燭!”
梁駿有點兒羞赧,他本想說,小孩子才許願,可是在大家殷切的目光下,他還是閉上了眼睛。
應晃朗站在他身後,愈發覺得自己只是個誤入此地的局外人。
許完願吹了蠟燭,開始分蛋糕。梁駿和他的朋友鬧哄哄的,笑鬧著,邊分邊往臉上抹奶油。看得出來大家都很開心。應晃朗孤零零站在一邊,還是鐘遇切了一塊蛋糕給他,請他坐到吧臺,問他要不要來一杯。應晃朗道了謝,說不用了。他低頭小口吃蛋糕,努力樂觀地想,至少這蛋糕味道不錯。
鐘遇倒了杯果汁給應晃朗,然後開酒去給那些小孩兒。
五顏六色的燈光開始閃,有人自告奮勇上臺擔起了dj的活兒,鐘遇上去教了一些基本操作。進來前應晃朗瞄了一眼掛著的門牌,上面標了營業時間,算算還有一個多小時可供小孩兒們隨意鬧。他想他真的是年紀大了吧,以前這樣的聚會,就算是沉默地縮在角落,也有幾分怡然自得,如今卻覺得處處格格不入,心裡只剩一個“逃”字。
節奏強勁的音樂震耳欲聾,茍東嶽竄上臺搶了麥克風,“艾瑞巴待嗨起來!!!”
應晃朗在吧臺借果汁澆愁。
他難以描述自己此刻心情之複雜。
初二那一年,應晃朗認識到了自己的性向。那一年媽媽找了新男朋友,父親事業有了起色,再度結婚,整日喜氣洋洋地忙碌。沒有人關心他。他覺得自己是個怪胎,是異類,一旦說出這與常人不同的異常,就會像中世紀的女巫一樣被綁在十字架上燒死。沒有人勸慰他,沒有人告訴他這點兒不同不是罪。他滿懷歉疚、恐懼和罪惡感,預備把這當成一生的秘密,痛苦地用謊言粉飾太平,以此活下去。
然而隨著慢慢長大,他發現事情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麼嚴峻。他認識了幾個同性戀朋友,有人單身,也有人會在朋友圈秀恩愛,他們一樣追星,吐槽電視劇,煩惱工作壓力大工資卻不夠生活,會抽假期和戀人出去旅遊,也會在健身後獎勵自己喝一杯奶茶。更多是在網上看到的,他們都和異性戀一樣,過著平常的生活。
於是他也開始有了一點小小的希冀。
可這點兒美妙幻想就像吹出來的泡泡,五彩斑斕,也一戳就破。
鐘遇再回到吧臺前時,年輕的男人已經吃完了蛋糕,喝完了果汁,正在看手機。酒吧裡閃爍的彩色燈光照得他面容瑰麗,眉目冷冽。鐘遇不由地多看了他兩眼。在一般的燈光裡,年輕男人的蒼白與憔悴奪去了人大部分的注意力,但此時詭豔燈光勾勒出他利落分明的面部輪廓,幹淨冷淡,又迷幻流豔。鐘遇想,這張臉適合拍硬照。
應晃朗終於注意到了鐘遇的目光,他抬起頭,不好意思地笑笑,“請問衛生間在哪? ”
梁駿正窩在沙發上喝酒,朦朧間,茍東嶽帶著個女孩兒過來了。他微微坐直了身體,眯著眼打量他們。女孩子還有點矜持害羞,茍東嶽卻毫不客氣地往梁駿身邊一坐,假模假樣地碰了碰梁駿手裡的高腳杯,仰頭飲盡那杯雞尾酒,打了個帶酒氣的嗝,說了句什麼。
音樂聲音太大,梁駿沒聽清楚。
茍東嶽伸手攬過梁駿的腦袋,嘴巴湊到他耳朵邊,大聲道:“柳欣想認識一下你……”
梁駿剛想回絕,就聽茍東嶽慢吞吞說出了後半句:“……帶過來的那個帥哥網管。”
他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從進了酒吧以後就再也沒看到過應晃朗。
梁駿瞄了那女孩一眼,心裡有點不舒服。
他帶過來的人,什麼阿貓阿狗都有資格去認識的嗎?
茍東嶽大約有些醉了,整個人爛泥似地癱在梁駿身上,拽著他的領口,嘴裡含含糊糊道:“哥們兒,男的偶爾玩玩也就算了,你談點比你小的、或者我們同屆的,大家知根知底,沒問題。那就一網管,誰知道是什麼貨色,長得也——我說實話啊,都不如董南歌……”
梁駿推開他,繞過那個女孩,低頭給應晃朗發微信。
柳欣不死心,鼓起勇氣追上去,剛搭到梁駿的肩膀說了聲“誒”,就見那位活在傳說中的學長一臉不豫地轉過身,擲地有聲地拋下一句話:“別想了,那是我的人。”
柳欣震驚地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