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無可奈何嘛,靈力耗盡神形俱散的結果無法改變。但是啊,在這副軀體破裂前,見證了阿歲年少時的意志,也不枉來人間轉一回了……這只是聊以慰藉的假象,我被說成‘對刀鞘外的世界情有獨鐘,’我的確是這樣的人呢。還沒有好好對她說聲謝謝。說起來,女人笑起來是什麼樣呢?在阿歲身邊時重心並非如此,總是無法觀察到呢。嘛,在最後的時刻,還被這種人類的情感束縛,我真是太差勁了!」
和泉守兼定的軀殼彷彿停滯於難以攀登的階梯,閉上了眼,半張著嘴上下浮動,背後是逆勢而行的熹微聲響,迎著稍事縱緩的支流,少女的身影出現在水面上,那是僅佩戴了足部的艦裝且並不嫻熟的救援。付喪神的靈魂靜靜地看著她那一如既往的冷靜表現——
她從背後環抱住他的腰,將厚重的長發零落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憑借艦裝之力艱難地托起他,縱使三角領巾不合幅調的搖曳,她仍攜著他步履艱難地回到岸上。接著,她以跪坐的姿勢,將他的頭部拉到自己的大腿上,四肢自由伸展在溫軟的草地上,她以橫放的食指試探他的鼻息,或許是落水時偶然間的對視,他汲取了她集中於眼中的一絲靈力,微弱的力量使他暫且返回了軀殼,發出均勻而連續的呼吸。
“什麼嘛,在水裡打盹兒像什麼話,嚇得我以為要回憶起人工呼吸的操作步驟了呢。”
(人工呼吸,和泉守兼定在前審神者私藏的漫畫中有所耳聞,那是漫畫後期男女主角感情升溫的關鍵,想到這裡,他痛心地認為自己提前醒過來真是虧大了。)
“謝謝。”側躺在她膝蓋上的和泉守兼定不確定這份微弱的靈力還能維持多長時間,於是將最為重要的話說出口,就不會帶來遺憾了。然而,這卻引來了少女的強烈注視。
“鐵沾了水會生鏽就不尖利了,要游泳也不該挑這時候吧!”她稍稍皺眉,正色道,“那麼,請自覺將你的頭從我的膝蓋間移開吧。”
腦後觸及的是不同於草地的柔軟觸感,微倚著水手服裙的下擺,混合著少女的溫度,以聚攏攤開的散發為由頭,他又伺機蹭了蹭她的腿。
為了掩飾這份厚顏無恥,他撿起了話語的主導權,“剛才,我動用付喪神的能力窺探了那團黑影,看到了疑似它的本體,一艘巨大的艦船,風帆、後膛炮之類的。”
“開什麼玩笑(別逞能了)!刀劍是多遠久的詞彙了。你那個年代時刀劍還算是主流吧,根本不可能存在艦船吧,更何況是能夠發射艦載機的【航母】。”
“咳咳,”他幹咳兩聲,恢複了神氣,“因為我是最近流行的刀,新新刀(新々刀)啊!”
他特意加重音調,可這樣的說辭蒼白無力,結合他認真的語氣,聽起來就像幼兒園大班的孩子偏要自稱就讀於某小學一樣好笑。
“新新?聽起來很可愛的感覺,哈哈哈……”她不自覺地笑出了聲。
似乎是被這近似訕笑的聲音沖昏了頭腦,又或是基於名門刀劍養成的傲氣,他竟再一次以貴様相稱,“你這家夥,笑什麼笑。你明明是使役刀的審神者,卻要和艦娘扯上關系。就算是新新刀,在博物館躺了數百年的我,也想來場暢快淋漓的血戰!”
於是,笑聲戛然而止,她明顯低落了起來,“熱愛戰鬥的話,還是請回到你的前任(審神者)的身邊吧,我是規避戰鬥的型別。而且,我打從心底敬佩艦娘。剛才那孩子叫球磨,名字採取於球磨川。她在反潛訓練中被潛艇擊沉了,在逝後多年還被非法分子打撈殘骸……”
他也垂下頭,隨之沉默了,那種狀況相當於在使用真劍的技術研討中被己方的刀劍擊斷,被主人丟棄的骸骨為賊人所取……
而那個如同小動物般活潑的艦娘所表現的仍然是表裡如一的真心,這一點,他做不到。抱膝而作,沉寂了幾秒,視線穿過厚重的發絲試探地打量著她,“你覺得,我不想回到前任(前主)身邊嗎?我可是相當於被拋棄了,身不由己、情不由衷地被迫送走的喔。”
“大概吧。但我不明白他(前任審神者)丟棄你,並將你派送到我這裡的緣由。”
香那覺得和泉守兼定對於前任審神者感情至深,等到回去一定要想辦法把他送回屬於他的本丸,而和泉守兼定卻沉浸在沒有與原主並肩作戰、送他最後一程的苦痛陰影裡。
這次冰點局面的破冰者換成了香那,“既然你恢複了精神,我也該辦正事兒了。喏,這個給你,拿去玩兒吧。”她將翻譯器雙手呈遞給他,自己去將收集好的生火材料彙集起來。雖然不知新新刀為何物,但聽名字,就能知曉他不難掌握科技成果吧。
很顯然,香那高估了對方的理解能力。他耗費大量時間在按壓或是旋轉翻譯器的開關,最後還是在向河川中投擲石子的距離選擇中開啟了翻譯器。
除了下載好的近代艦船資料,還有一條條赫然明朗的歷史記錄,和泉守兼定很快被標記著“西裝、風度、幕末”這三個關鍵詞的頁面吸引,快取的螢幕上滿是土方先生的複原彩圖與黑白原圖。
“這是——阿歲和我?”他不禁感慨萬千,塵封已久的思緒湧上來,對這具靈力匱乏的軀殼再次造成了創傷。些許頭重腳輕,他跌跌撞撞地去河岸旁取回羽織與刀劍本體,由於不熟水性,又經歷了一番河水的精神洗禮。
暮色昏沉,夜晚到來。靜靜流淌的支流,草葉間趨於喑啞的幹澀蟲鳴,是和諧的自然樂章。
“喂——!”劃破這迴圈寂寥的聲響是她的呼喚,他聞聲而尋,在悅動著小火花的柴堆旁尋到了洋溢著熱情招手的少女,他席地而坐,在他半張口想說些什麼時,她已用手指的槍彈丟來什麼細小的暗器。
空氣中回蕩的是物體前拋的簌簌聲響,以及她高昂的粗魯挑釁。“看招!(食らえ→くらえ→ku ra e)”近乎在同一時間,那暗器從他半開的口間滑如,喉結明顯地動作滯留。
“這個,是放在包裡應急的甜點團子,味道還不錯吧。”她剛誇完,便意識到對方的樣子有些不對勁,越發猙獰的臉龐,幾乎背過氣去,“是噎到了嗎?”她望著他那張扭曲到變形的側臉,只有無助的眼睛還在眨著。
確認過眼神,是噎到的人。她迅速採取行動,繞到和泉守的背後,用力環住他的上腹向上提拉,他被河水濕潤的長發在收緊中灑下水花,迸濺到,此舉無效,她又握拳捶打他的背部,終於在一聲幹咳中將那該死的團子吐了出來。
背對著她,和泉守兼定將遲來的歉意道出,“剛才,我又失言了,對不起。”
“如果是基於習慣或本能之類的我完全可以理解,況且現在我們也打平了。仔細想想,你說的也對,艦孃的事,確實不需要我來插手,但我還是想盡我所能幫助到大家。”
她翻找著揹包,希望自己帶了其它食物,卻只翻出那條對自己排不上用場的玫紅色緞帶,頓時計上心頭。
“那個,我幫你綁起來吧,披著頭發,會覺得頭重腳輕呢。”
他輕輕地點頭示意,她便纏繞著發絲,以彈跳的手指作為蘸水的梳子,在發絲間穿梭,梳起了高馬尾。
“真是不錯的新造型呢,很符合我帥氣的形象,另外,短發也需要系緞帶嗎?”和泉守兼定感受著自己重心的偏移,果然有種不同的風範。
香那漫不經心地道出了那件悲傷的事,“之前我是中發,不過和颯前輩去探尋新刀劍時,被敵方的武者斬斷了。”
“嘛,清爽的短發也很帥氣哦。”他忽然轉過身,露出了明亮燦然的笑容。
“但這樣也好,為了不成為頭發長見識短的女人!”香那不假思索地做出了(自以為的)勵志式自嘲。不得不承認,在對待感情上,她是個不會看氣氛的人。
那真是個漫長的夜晚,柴堆裡的火焰是否明滅已無關緊要,通訊器閃爍出的微光抵不上夜視模式的翻譯器……
作者有話要說: 分線前的每一處水花都是現在炸開的刨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