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狀態時,她發現自己被竹林包圍。倘若有知己作伴,清酒為飲,置身於這常青竹林中定會感受到文人的風雅。她選擇跟隨羅盤的指標方向前進,走動聲牽起了空氣,形成了清雅的風,竹葉沙沙作響,她下意識地掖了掖裙擺。
視野裡出現了低矮的房屋,分不清是唐代建築還是和風的雛形,或許是它們過於相似。天漸漸暗了下來,由於視力不佳,她只能眯著眼睛,一邊剝著擋路的竹子,一邊貼著牆壁摸索道路,羅盤上淡淡的熒光粉起了作用,微弱的光輝映照著不遠處的景象。
剝開了最後一支擋路的竹,月光顯現,牆壁的觸感也隨之改變了,眼前是一座規模宏大的寺廟。與傳統的日式寺廟不同,明顯起翹的飛簷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難道我來到了安落故國歷史的某一段中,那個傳統內斂又不失新穎的五千年古國?”香那的腦海中浮現出安落的科普語段,入學初期,二人還為鎮守府的建築風格展開了激烈的辯白。隋唐時期,就出現了成熟的飛簷形式,可這之間的跨度太大,香那並沒有什麼頭緒。那隻能寄希望於本國的土地了,歷史典籍記載,一位偉大的和尚鑒真東渡日本將這項技術授予指導給本地住持。他的弟子也建立了很多寺。將時間換算過來,大約是平安時代吧。
思索之餘,耳邊忽然響起了清脆的嗒嗒聲,接著又有裝飾金屬碰撞的輕盈質感,莫非是打更的僧人晃動禪杖恰巧路過?香那閉上了眼睛,集中精力感受著周圍的異變,木屐噠噠的聲響使她無法集中。她抱著羅盤,謹慎地在原地緩緩旋轉,可看到的只有隨風搖曳的竹與沉寂的寺廟的圍牆。
“我在這裡哦~。”分不清性別,調皮的童聲從半空中滑翔而至。香那抬起頭,空中僅有一輪圓月,她又舉目遠眺,在寺廟的飛簷上,有個小小的身影在屋簷上踱步,腳下踩著暗紅色的瓦礫,右小腿上套著兩個倚靠緊密的銅環,伴隨著在磚上踱步的嗒嗒聲相碰錚錚作響,長長的辮子上綁著一個毛球,與他輕盈的身姿完全不符。但他踱步的樣子,像一隻散步的小白兔。
“大姐姐竟然可以看到我,好開心呢。”
不及香那反應,那個身影便張開雙臂,從飛簷那高聳的起翹處,一躍而下,直直撲向香那,她呆楞在那裡成為了這個孩子近乎自殺式表演的唯一觀眾,幸好在落地時分,他踮起腳,木屐發出了一聲咯噔的巨響,卻完好無缺地承受住他的體重。
香那快速打量著孩童。雖然有著一綹飄逸的長發,但大體還是修剪整齊的細碎短發,看起來,這應該是個從小就堅持留一綹長發的男孩子,堅持到七八歲的年紀也難能可貴。想到這裡,香那半蹲下身,提高語調學著保育員的標配聲音告誡他,
“小朋友,大晚上在屋頂蹦跳是不對的,還有剛才的動作太危險了,一不小心就會崴到腳的。”她故意裝作受傷的動作,揉了揉自己的腳踝。
“大姐姐,我不是人類哦。”他理了理自己的衣帶,香那才注意到,他的手腕處也裝飾著毛絨球,加之赤色的瞳色,讓香那想到了兔子精。
“那就叫你小白兔好啦。小、白、……”香那用柔軟的斷音標示著自己的猜想,“兔”字還未說出口,就遭到了對方強烈的否定。
“大姐姐,我可不是什麼小白兔哦,”孩童搖了搖頭,他頭上的小方帽子像吸鐵石一樣牢固,完全沒有傾斜的餘地,“好久沒有新的人來了,住持們穿著長長的大褂,腿腳一點都不方便,吶吶,大姐姐可以陪我玩嗎?”
沒有了解狀況,香那無法在短時間內應答。那少年見沒了下文,便順勢一把奪過她懷抱的羅盤,“大姐姐是在困擾玩什麼吧,放心好啦,就玩捉迷藏吧,不需要蒙上眼睛倒計時,只要捉到我就、好、啦~”孩童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蹦跳搖擺的尾音,讓人沒有拒絕的理由。但香那對一件事還有擔心,她害怕自己的駐足讓當地人感到困惑,她詢問道,
“不會動靜太大吵醒僧侶吧?”
“放心啦,不會的,他們會睡得很安穩吶。” 羅盤被巧妙地拋到右手,而他的左手被移到香那的臉前,比劃了一個“噓”的動作,“那麼,我開始了哦。”他轉過身,向著寺廟的方向沖去。
藉助著明亮的月光,他飄零的衣帶上繫著的大蝴蝶結晃來晃去,木屐的嗒嗒聲在幽靜的環境中被放大,羅盤也散發著淡淡的熒光,看到他的行蹤並不困難,但捉到對方就顯得有些棘手了。
謝天謝地,香那穿的是帆布鞋,倘若剛才為塑造優雅形象而穿上小高跟,現在估計已經磨掉了鞋根兒、崴斷了腳脖子吧。
香那一邊跑著,一邊注視著街景的變化。這座寺廟,她在小時候好像來過,雖然年代久遠,但京都舊景的風味並沒有褪去,看不到邊沿的狹長階梯,山路上的照明燈籠,以及,漫長而深邃的小徑……
這條小徑,給教書的老師們留下了不少心理陰影。在22世紀末期刀劍泯滅,但神社與寺院的香火不減,因此鞍馬寺成為了京都小學校的組織郊遊勝地。小學時學校曾組織來鞍馬寺感受殘存的文化風韻,香那因對古建築頗有興趣,在其他小朋友對著長鼻子的天狗做鬼臉時,她便已獨闢蹊徑,沿著小徑走向風格迥異的源義經神社,在老師們驚慌失措地集體尋她時,她正津津有味地觀測著這段歷史,在她快要了解完全域性時,一位老師喜極而“氣”,當眾將她批評了一頓。
拋開這令人心酸的回憶,她將聚焦到孩童身上。雖然踏著木屐但行動力驚人,從高處墜落卻毫發無傷,天狗又善於飛行,那麼,急速奔跑的少年便是——天狗。在日本傳說中,它是廣為人知的妖怪,有吃人的愛好,背後有著鮮血織就的翅膀,香那自然是不相信的,但這是目前的思路推出的唯一成果。
小徑的盡頭,是一座紅色的橋,橋下生長著稀疏的荷葉,在這個時段,荷花尚未結出花苞,但荷葉卻十分明顯。香那看著孩童興致勃勃地跳上了橋,卻沒有繼續前行,而是轉過身,向她露出了恬淡的微笑。
“你是小天狗吧。”香那用堅定的眼神質詢道。
“是的是的,大姐姐好厲害啊。我從出生時【獲得意識時】便在這座寺裡,沒有名字,一直在等待著有緣人將我領回家呢。”少年的表情由驚喜轉變為稍微有些低落,但很快他便恢複了活力,“過了橋,就是貴船神社了,那是我無法觸及的地方。作為獎勵,就讓你見識一下小天狗的力量吧。”孩童打了個響指,霎時間,從水底升騰起藍色的火焰,他再一次一躍而下,不同的是,由於水面的沖力,他險些打個踉蹌。
少年在湖面上躍動著,他踩著荷葉,木屐與荷葉碰撞的聲音像極了敲擊太鼓的聲音,他的衣帶飛速彈起,被踏過的荷葉識相地沉入水中,他連跳七步,月亮便不見了蹤影。
“欸嘿嘿,這是天狗火哦。”少年自豪地炫耀著自己的得意技,“但是哪,和尚們總是說,和我玩耍最後要玩、火、上、身的,完全不理解呢。”
果然還是個玩心太重的孩子啊,香那決定用孩子的語言與之對話:
“這次月亮可遭了殃,它都害羞得藏起來了呢。”
“我可不會讓月亮消失的魔法啊。我一直從心底期待著,有朝一日能夠被重用,畢竟再美的月色,看久了也會膩。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啊。”少年忽然變得十分認真,他歪著頭,向香那吐露著真心。看到這個失意的孩子,她不能放任不管,並決定利用自己貧瘠的知識住他一臂之力,
“放心吧,你以後一定會遇到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他會成為你的主人,你們一起徵戰沙場……”香那只是在寺中的藏館中看到了源義經相關的書籍簡介,但並未真實拜讀過,她覺得在22世紀依然有影響力,那肯定算是大人物了。至於這位大人物的結局,她就沒有任何印象了。
“直到最後我都陪伴著他嗎?”
“嗯嗯,直到最後,直到和平年代的到來,你都一直一直陪伴著他。”既然不是人類,那麼能夠分別的便只有壽命論了。直到死亡將你們分開,這樣悲傷的詞句她可講不出來。看到剛展示完自己絕技的少年,她決定轉移話題,
“你的頭發,散開了哦。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你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