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耳聽黑暗裡有爬行之聲,心想:“這地臺墓xue裡枯骨遍佈,到處都散落著金銀玉器,稍微一碰就不免發出響動,我也不愁你插翅飛了。”他當即讓通訊班長劉江河背上宋地球,眾人都拍亮了“pith heet”上安裝的礦燈,尋聲向前追去。
勝香鄰心頭“砰砰”亂跳,她握著五四式手槍,緊跟在司馬灰身後,忍不住問道:“那個工程師的脖子都斷了,怎麼……怎麼還會動?”
司馬灰低聲說:“雞掉了腦袋還得撲騰兩下,何況人呢?大概是體內神經組織尚未徹底死亡。”他忽然想到正如先前所料,“綠色墳墓”的首腦在黃金蜘蛛城密室裡消失之後,這個地下組織忽然沉寂無聲,但並不意味著事情徹底結束了,如今果然有禍事尋上門來,卻不知遠在異域的阿脆和玉飛燕是否安全。他腦中閃過這個念頭,竟不免有些難以抑制的恐慌。
這時枯骨堆上連續爬動的聲音突然停住,司馬灰用礦燈向前探照,已是到了那尊羊首蛇身的船形巨槨附近,卻不見了田克強的蹤影,眾人對視一眼,均想:“難不成躲進古樓蘭先王安歸摩拿的棺槨中去了,怎麼沒聽到挪動槨蓋的聲音?”
正要上前搜尋,忽然發現田克強就像只壁虎般趴在那尊巨槨頂部,滿臉都是鮮血,臉上五官扭曲,威脅著叫道:“你們別再追了,否則我就引爆炸藥!”
司馬灰知道“綠色墳墓”這個地下組織,行事奇詭難測,對方狗急了跳牆,不知還會使出什麼手段,在沒有探明情況之前,還不能冒然上前,便帶眾人伏在一片凸巖之後,佔據了有利攻擊的位置,只要田克強從巨槨頂上探出身來,就能開槍射擊。
工程師田克強見眾人不再上前,才恨恨地說道:“司馬灰,你既然識破了我的身份,我也就不瞞你說,我知道你和那羅大舌頭,是從黃金蜘蛛城裡逃出來的倖存者,凡是妄圖接觸首腦秘密的人,都不可能繼續活在世上,你們躲在緬北和英國的兩個同夥,早已死掉多時了,你們這幾個砍頭鬼也別想活過今天。”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聽到這句話,真如五雷擊頂,眼前好一陣發黑,根本沒有外人知道阿脆和玉飛燕的下落,既然對方能夠說得如此準確,那這二人絕難倖免,肯定都遇害了。
田克強見司馬灰等人在心理上受到重創,獰笑了幾聲,他自稱是“綠色墳墓”安插到新疆物探分隊的地下人員,專門負責監視“羅布泊望遠鏡”,但1958年之後,國家始終沒有組織考察隊到地底尋找“極淵”,所以他也一直處於蟄伏狀態,又憑著行事隱秘低調,成功躲過了歷次肅反運動,直至最近才接到指令,混入克拉瑪依鑽探分隊,阻止任何人接近“羅布泊望遠鏡”,並且要不惜一切代價,不計任何手段,除掉逃出“黃金蜘蛛城”的倖存者。他在沙谷中未能得逞,就一路尾隨探險隊進入“地槽”,卻找不到機會下手,田克強不得不主動上前接觸,想趁眾人不備使用致命的“毒蓖麻蛋白”,只是沒預計到司馬灰能夠如此警惕,不但沒有成功,反倒失算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田克強越說越恨,最後竟開始變得歇斯底裡起來:“想不到我偽裝得天衣無縫,甚至連我自己都快信以為真了,居然還是被你們看出破綻,你們傷害的不僅是我的軀體,更是我的自尊,我內心的這份痛苦,必須讓你們付出代價。”
司馬灰先前認為田克強身上未必攜有炸藥,只是想拖延時間,正打算帶著獵刀暗中摸過去,亂刃分屍後看看這家夥到底是個什麼,不料對方先聲奪人,一上來就告之阿脆和玉飛燕已經死了,緊接著又吐露了身份和背景,這些情況皆是十分緊要,不容人不聽個究竟,加上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忽聞噩耗,心裡悲痛欲絕,竟然沒能立刻採取行動,直聽到最後幾句,才猛然一驚:“中計了!”
田克強冷笑道:“現在才發覺已經太晚了,你們這些賊殺材難道就沒想過,我為什麼偏偏逃向這具棺槨?誰觸碰了這安歸摩拿的棺槨,就會被帶入寒山之底、陰泉之下……”
那尊羊首蛇身的船形石槨裡,長眠著古樓蘭開國先王“安歸摩拿”,巨大的槨身依舊完好無損,但紋飾彩繪卻已被灰塵掩蓋,就如同這深沉的大漠,蒼茫的沙海,以無邊無際的靜默包容著一切,又像入雲的高山般令人仰止。田克強一邊藉著吐露情報拖延時間,一邊悄悄用手臂擦去灰塵,早已找到了嵌在槨壁上的飛駱駝徽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主槨中必有價值連城的重寶,然而雖有土賊進到過地槽內部,卻無一人膽敢觸碰棺槨,其中必定有些緣故。司馬灰等人先前只顧著尋找水源,一時疏忽,竟未能留意此節,等察覺到田克強的舉動,對方已然按下了槨壁上的飛駝徽章,就見槨壁縫隙忽然裂開,從中流淌出一縷縷黑霧般的屍氣,頃刻間就已四散鋪開,照明的礦燈隨即暗淡下來。
司馬灰預感到情況不對,還不知會有什麼變故發生,心想:“好歹先剁了這田克強再說。”他正想上前,可就覺得腳下一陣晃動,整個地面忽然沉了下去。
這地臺本是矽化物堆積數億年形成的臺地,陰泉都蓄在凹槽裡往地底流淌,向下的水流會産生酸,它緩慢溶解侵蝕了巖層,在地槽底層産生了大量不規則的漏鬥形空洞,所以下邊盡是細長的巖隙。
矽化物積成的巖層斷裂開來,直接墜下深不可測的地漏空洞,眾人爬在傾斜的地面上,只覺周圍天昏地暗,氣流在犬牙交錯的岩石空隙中肆意穿越,發出一陣陣怪嘯。
這片面積數百平米的地臺,在狹窄的空洞內下墜之勢極快,巖層接連受到斷巖阻截撞擊,隨時都會分崩離析,眾人動彈不得,只好閉目待死。可正在此時,平臺落在空洞內的狹窄處,剛好被卡在了半空搖搖欲墜,司馬灰的頭腦還算清醒,發覺地面仍在不住顫動,知道這巖層隨時都會承受不住沖撞而崩裂開來,到時候就得跟著棺槨碎石一同繼續摔落,他藉著勝香鄰的礦燈光束,發現身側有幾處溶洞,都是地槽底層的暗河向下滲透而成,便也顧不得頭暈腳軟,更無暇去尋找田克強的下落,拽起羅大舌頭等人,抬了不知是死是活的宋地球,掙紮著逃向洞中。前腳剛踏進去,那片矽化物巖層就轟然崩裂,滾落空洞的巨大回聲良久不絕。
司馬灰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心神仍自恍惚,他的礦燈也滅了,還來不及更換電池,就地喘了幾口粗氣,伸手一摸兩側,發覺置身的溶洞潮濕陰冷,甚是狹窄低矮,都是“蛇行倒退”般的險惡地面,正想問問身後幾名同伴有沒有損傷,忽然嗅到一陣屍臭撞腦,只覺黑暗中有條腥穢濕滑的長舌,悄無聲息地伸過來舔在了他臉頰上。
第五話 白化
這溶洞極是狹窄,人在裡面轉身都不容易,司馬灰忽然感到有條滑膩的舌頭舔自己到臉上,在黑暗中也辨別不出究竟遇到了什麼,只得縮身退開半步,就覺一個龐然大物緊隨著撲了過來。
司馬灰的步槍落在了地上,急切間只好摸出“八蓬傘”,這東西迎風就著,火焰“呼”地一聲燃燒起來,眼前頓時一亮,就見面前是條從首至尾三五米長的“舌骨石螈”,這物軀體扁平寬厚,白森森的光滑無鱗,除卻一條長舌浸血般殷紅,身上再沒有半點雜色,常年棲息在地底的無光世界中,顏色對它來說早已經失去了意義。
司馬灰識得這是白化的“舌骨石螈”,因其舌中有骨、蜇伏如石而得名,它終年棲息於陰冷黑暗的巖洞中,以吞噬暗河魚類為生,同時也食腐食屍,此前在地谷中舔噬鑽探分隊屍油的東西,很可能也屬此類生物,地下白化生物大多避光懼火,只要攜帶足夠的燈燭,它們就不敢接近。
司馬灰等人在地臺上的時候,都被黑霧般的屍氣沖撞,身上腐晦還都未消除,躲在巖縫裡的舌骨石螈受到腐氣吸引才會突然出現,它被“八蓬傘”的火焰燒灼,也是又驚又怒,奈何溶洞兩壁狹窄,掉轉不開碩大的軀體,只能發狂般地向前猛撲。
司馬灰擋也擋不住,避也避不開,退不上兩三步,就被“舌骨石螈”前肢按住,燒了半截的“八蓬傘”也掉在地上,但覺一陣窒息,心中更是焦急:“要是被這東西從我身上爬過去,非被它踩冒了泡不可,到時肚腸子就得從嘴裡吐出來了。”
這時後邊的羅大舌頭發現司馬灰勢危,拔出獵刀使全力向前一送,正搠在“舌骨石螈”的嘴中,直末至柄,又握住獵刀左右攪動,那“舌骨石螈”被從頭至背戳了個對穿,當即翻起肚皮倒在地上,只剩下四肢還在不住抽搐。
羅大舌頭剛把司馬灰從“舌骨石螈”的屍身下拽出來,就見那支“八蓬傘”快要熄滅的火光閃動中,從溶洞深處探出一張滿是血跡的人臉,正是先前被羅大舌頭扭斷了脖子的工程師田克強。
司馬灰見了此人立刻青筋暴怒,他撿起掉在地上的撞針步槍,“砰”的一槍擊出,此時“八蓬傘”恰好熄滅,黑暗中只見槍火一閃,前方空剩下乳白色的巖壁,卻不見了田克強的蹤影,二人紅了眼,抄家夥上前追趕,可溶洞深處都像天然迷宮般四通八達,磷峋的石筍參差錯落,又有地下水滴落如雨,掩蓋了細微的聲響,躲起個人來根本無從尋找。
司馬灰知道這田克強心理極度扭曲,竟想跟眾人同歸於盡,幸虧石臺懸在了狹窄的洞窟內,才脫了此難,沒想到對方也趁機逃入溶洞。一定是找地方躲了起來,準備伺機而動,遲早還會出現。他搜尋無果,又掛念宋地球的安全,只好先退了回去。
這時勝香鄰和通訊班長劉江河正抬著宋地球跟了過來,司馬灰見此地太過狹窄侷促,遭到襲擊難以應對,就用刀剜出“舌骨石螈”的腦髓裝在水壺裡,然後帶著眾人繼續向前摸索。這些蛛網般的溶洞密佈在地槽底層,洞xue體系呈立體交叉結構,隱秘幽深,路徑忽寬忽窄,時上時下,沒多遠就找到一處石幔環繞封閉的大廳,空間深邃開闊。
眾人都已疲憊欲死,就在一片石幔旁停下,想起剛才的情形,無不心驚肉跳。歇了一陣,先由通訊班長劉江河帶槍執哨,勝香鄰見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臉色十分難看,都是兩眼通紅,閉口不言,又看宋地球呼吸微弱,苦於缺醫少藥,實在是無法可想。司馬灰這才想起還剜出了“舌骨石螈”的腦髓。他當年混跡黑屋時,曾聽一個在鐵道上運煤的老師傅講過,知道這東西能續氣還魂,是味極珍稀的藥材,就讓勝香鄰給宋地球灌服下去,要是命不當絕,說不定還能有救。
勝香鄰不知司馬灰所言是真是假,但有病亂投醫,事到如今,只能信其所言,依法施為。又用毛巾在石壁縫隙裡接了些冷水,敷在宋地球額上。過了好一陣子,終見宋地球的呼吸逐漸平穩,高熱也有所減退,才稍稍放下心來。勝香鄰知道這次遇到“綠色墳墓”派來的特務不同尋常,好像司馬灰緬共人民軍的戰友也在境外遇害了,因此顯得情緒低落,極度絕望,就取出幹糧遞給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勸他們好歹吃些,然後再從長計議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