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靜得能聽見針掉地上的聲兒,就只有趙淑芬喝水時,搪瓷缸子碰牙那點輕微的“咕咚”響。
那倆工商的人都停了動作。年紀大點那個,手指頭捏著趙淑芬給的《紅星日報》,報紙邊兒都快讓他捻爛了。
年輕那個本來要去拽趙大剛胳膊的手,也停在半道上。
王小毛杵在一邊,跟讓人掐了脖子的公雞似的,剛才那神氣勁兒一下就沒了。
他哪想到這老太太嘴皮子這麼溜,還敢跟穿制服的頂牛!
“咳。”年紀長的工商人員清了下嗓子,抬起頭,不看報紙了,重新打量趙淑芬,“政策我們清楚。但是,鼓勵個體戶,不等於瞎搞,更不能……牟取暴利。”
他說話還是那個公事公辦的調調,可比剛才硬邦邦的態度,明顯多了點小心。
“暴利?”趙淑芬把搪瓷缸子往旁邊小桌上一放,“當”一聲,在這安靜裡特別響。
“同志,我們修個收音機,換個零件,收幾塊錢,這就叫暴利?那國營修理部換個電視映象管就要上百塊,那算啥?我們方便街坊鄰居,電器壞了不用跑大老遠,不用排大隊,這就叫擾亂市場?”
她往前站了一步,這不大的院子好像氣場都跟著變了。
“至於證件,我們是要辦的。可這平時,工商所門往哪邊開,我們也不知道啊。總不能為了等辦證,一家人先餓死吧?國家政策是好,是為了讓老百姓日子好過,不是讓有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把人活路給斷了!”
“你……你瞎說!”王小毛急了,蹦起來喊,“她就是胡攪蠻纏!同志,別信她的!他們家昨天一天就掙了好幾十!比我一個月工資還多!這不是投機倒把是啥?!”
“哦?幾十塊?”趙淑芬好像聽見什麼笑話,扭頭瞅著王小毛,“這位王小毛同志,你對我們家掙多少錢這麼門兒清,看來是沒少下功夫盯梢啊。你在廠裡上班,領國家工資,倒有這麼多閒工夫跑別人家門口打聽、舉報,這算不算……曠工?”
王小毛給噎得脖子都紅了。
趙淑芬壓根不給他插話的機會,又對著那倆工商人員,“兩位同志,你們來辦公事,我們懂。但辦公事,也得看事實吧?這位王小毛同志,我可聽說了,在廠裡是出了名的‘病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幹活稀鬆,打小報告倒是積極。他為啥舉報我們家大剛?還不是看大剛憑本事多掙倆辛苦錢,他眼紅,心裡不平衡,想使壞!”
她聲調猛地拔高了點,帶著一股勁兒:“這種因為個人眼紅、背後捅刀子的舉報,要是工商部門不問青紅皂白就信了,還上門抓人,那以後誰還敢響應國家號召自己幹?誰還敢憑手藝吃飯?這不是打擊個體戶積極性,破壞經濟發展嗎?這責任,誰擔?”
這話一句句,跟小錘子似的,敲得人心裡直顫。
那倆工商人員互相遞了個眼色,年輕的那個明顯有點含糊了,看王小毛那樣子也帶了點琢磨。
年紀大的那個眉頭鎖得更緊,他停了幾秒,像是在心裡掂量。
這老太太,真不是一般人。
懂政策,說話一套一套的,還把事兒往破壞經濟發展上引,這帽子誰戴得起?
再說,她指出的舉報人動機問題,也確實是個事兒。
萬一真是背後搞鬼,他們這麼一鬧,傳出去臉上也不好看。
“你……你胡說!”王小毛氣得臉都變形了,還想嚷嚷。
“行了!”年紀長的工商人員終於發話,止住了王小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