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起身離開,甚至沒有隻言片語。
“你們…”許長安在旁目睹全程,旁觀者清,“這是何苦,你當真想走嗎?”
梁韞微微一怔,只是道:“這不是想不想,而是該不該。”
那次被傷透心後,反常的日子持續了許多天,仇彥青似乎忘了自己和她的那段姦情,見面只談造船廠,談完了也不多做逗留。
“大少爺這陣,是不是有些反常?”連荷珠都發現了仇彥青的變化,趁梁韞午休,在珠簾後輕聲問柏姑姑。
柏姑姑覷她,“有何反常?”
“他不來了。”
“他要來什麼?別去揣測主子,這陣事忙,造船廠和家裡都是事情,哪還有什麼如常的事?”
“噢…”荷珠也委屈,她就不是個愛嚼舌根的下人,她要真的愛揣測主子愛嚼舌根,說的就不是這個了!大少爺都換了人,這要是別的丫頭,早就大嘴一張,傳得人盡皆知了。
裡間梁韞沒有睡著,她側著身,聽到外頭這樣講,越發有些難以入睡。
仇彥青是反常,他被她狠狠傷到,總算不再對她抱有希望。梁韞本該松一口氣,卻忍不住有些悵然。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她也從未徹底放下過和他的感情,當他也開始放手,她才感到剝脫般的難受。
可見人都是這樣下賤,遵從本心的想法永遠違背道德。所以才不能事事遵從心意,要人人都這樣隨心所欲,規矩和倫常都將被視為糞土。
也因著仇彥青的“反常”,這陣她總能想起他,這下好了,起先是個大活人在眼前陰魂不散,現在人不到她跟前晃,反成了個念想,動不動就從腦海裡鑽出來。
在她腦袋裡對她說:懷溪和彥青一樣可悲,何必分清兩個可憐蟲…
我不知道你要的是誰,但世俗只會接受你和仇懷溪在一起,那我就做仇懷溪吧……
我自私…我怕你會立刻丟下我去找他……怕你見過他後出於同情或責任心…又只肯與我叔嫂相稱……
一句句縈繞耳畔,往骨頭裡鑽,越發叫人不得清靜。
柏姑姑又總是勸她跟許長安回長洲,她總是希望梁韞有個倚靠的,人上了年紀,就總想自己死後還活著的人該怎麼辦,柏姑姑怕她帶著荷珠兩個過不好,最好是能再嫁。
眼看頭七法事過去,許長安就要離開,柏姑姑勸她去給人家留個口風,之後長洲再見,話不用說透,總要讓人家知道她並不排斥對方。
梁韞彼時心亂如麻,無奈道:“我和許大哥沒有緣分,我就是再嫁也不會嫁到長洲,就別勸我了。真要像姑姑你說的給人留個口風,耽誤了人家才不好。”
剛說完,外頭竟來了蘇嬤嬤通傳,說太太要見她,請她到清馨館一敘。
梁韞覺著她是想趕人,而自己也正打算走,因而見一面也無妨,畢竟將來也不會再見。
梁韞來在清馨館,物是人非,自己不再是她的兒媳,見面都輕松許多。
“來啦,坐。來人,為韞兒沏茶。”陸藍茵瞧著仍舊疲憊,今日見梁韞,稍作打扮,起碼瞧著臉上有血色了。
但總體而言這位昔日看上去打不垮的貴婦人,如今已是光華不再了。
聽她喚自己韞兒,梁韞難免有些百感交集,“太太。”
陸藍茵皮笑肉不笑,自嘲地說道:“難為你還願意來見我,心裡早就恨死我了吧。”
梁韞愣了愣,沒料到她能如此開門見山,但自己終究是小輩,只好綿裡藏針,“我對您談不上恨,畢竟我曾經也只是仇家的外姓媳婦。”
她話裡有冒犯,陸藍茵笑意不減,“對外姓媳婦嚴苛,可我對親生的兒子更是從未手下留情。”
梁韞不由看向旁處,“您對彥青的確太狠。但他也已經釋然,不再為過去的事掛懷,您也不要太怪罪他了,造船廠如今運轉如常,並沒有因為兩位叔叔分紅而發生變化,其實仇家早該這樣做了,否則就是守住了長房家業,守不住長房的家人又有何用。”
梁韞覺得自己就要走了,左右也不用再仰人鼻息,就是說得難聽點又怎麼樣。
誰知陸藍茵並未反駁,“守得住基業,守不住家人…你說的沒錯,你和彥青說的都沒錯。是我錯了,自己的孩兒,這樣恨自己,一定是我做錯了。”
梁韞從陸藍茵的話語中聽出了悔恨,但又明顯感覺到,她其實並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裡。
陸藍茵也不過是個幫兇,仇老爺早已不在人世,甚至那把傷人的刀子也只是代代相傳的一條口訓。母性讓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可是幾十年如一日的規訓,早已完整塑造了她。
陸藍茵幽幽轉向她,忡怔對她道:“我想過了,往後這個家就交給彥青,我該走了,搬出去,到外頭住。不管他是想做仇懷溪還是想做仇彥青,我都不會過問。”
這是何意?
梁韞驀地怔住,什麼叫不論他做仇懷溪還是做仇彥青都不會過問?
陸藍茵忽而苦澀輕笑,“他都走到這一步了,我要識相就該成全你們,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