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下腰間牛皮水囊擱在船臺上,指節擦過鳳如傾被海鹽漬紅的發梢,“龍江衛所借調的二十個掌墨師傅,今夜就到。”
鳳如傾側身避開他欲撫平自己衣領的手,玄鐵護腕撞在未拋光的桅杆基座上,迸出幾點火星:“鄭家要賠禮,該把去年劫的十船南海沉木送來。”
“那些木頭...“鄭將領突然握住她欲取海圖的手,掌心粗繭摩挲過她昨夜被鐵鏈勒破的腕口,“都打成你十六歲生辰時要的雕花拔步床了。”
船臺下方傳來錢造船師呵斥學徒的聲響,驚起幾只棲在帆索上的海東青。
鳳如傾抽回手的瞬間,鄭將領已抓起墨鬥躍下船臺,玄色衣擺掠過她戰靴上未幹的血跡。
三百架水車同時轉動的轟鳴裡,他仰頭接住她拋來的龍骨圖紙,眼底映著船塢通明的燈火。
子夜潮漲時分,二十艘新艦的輪廓已在船臺上初現崢嶸。
林舵手拎著銅壺穿梭在工匠之間,渾濁茶湯潑在燒紅的鐵板上騰起白霧。
鳳如傾咬著半塊冷硬的炊餅靠在舵艙模型旁,忽覺肩頭一沉——鄭將領的銀狐大氅還帶著血腥氣,袖口暗紋卻用金線新繡了鳳尾翎毛。
“十八塢在龜背島藏了火油。”
他屈指彈落粘在她睫毛上的鐵屑,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後結痂的箭傷,“明日我帶兩艘沙船去燒了。”
錢造船師舉著量尺從他們身側匆匆掠過,故意將桐油桶踢得哐當作響。
鳳如傾拽著大氅穗子將人拉近半尺,鼻尖幾乎蹭到他喉結上的舊刀疤:“我要活的探子,不要灰燼。”
黎明前的海霧漫上船臺時,有人看見鄭家將領翻出船塢的身影。
他腰間的錯金刀換成了鳳如傾常用的柳葉匕首,靴底沾著新鮮的血跡與鮫人膠。
七日後正午,驕陽將新艦的銅皮包角曬出炫目金光。
蘇州綢緞商帶來的舞姬們抱著琵琶呆立碼頭,眼睜睜看著自家東主扒著繩梯往主艦桅杆上爬。
“這...這是戰船?“泉州鹽商攥著契約的手微微發抖,琉璃鏡片後雙眼發亮,“分明是移動的銀庫!”
鳳如傾單手拎著鹽商的後領將人拽離炮口,戰靴踏過甲板新刷的桐油:“等商路通了,諸位的貨船能綴在艦隊後方三海裡。”
她突然俯身扣動暗艙機關,八稜海圖櫃彈開的瞬間,二十顆夜明珠照得滿室生輝,映出艙壁暗格裡寒光凜凜的床弩。
各地商賈的抽氣聲中,林舵手憋著笑撞響開工銅鑼。
三百桶鮫人油潑上船臺的聲響驚起海浪,鄭將領帶著龍江衛工匠推來改良後的拍竿時,正看見鳳如傾站在船艏像頂端。
她徒手掰開木雕青龍的利齒,將染血的南海十八塢令箭塞進龍口。
“主帥!”親兵撞開狂歡的人群沖上主艦,“船塢...船塢西岸的...”
鳳如傾旋身躍下的瞬間,鄭將領已甩出腰間繩索纏住她的腰肢。
兩人同時望見西面海平線上詭異的平靜——本該漲潮的時辰,淺灘處的招潮蟹卻成群結隊往懸崖上爬。
“傳令。”
鳳如傾扯斷一縷被海風吹散的發絲,纏在鄭將領來不及收回的腕弩上,“所有瞭望塔點燃狼煙,戰備號改成商船進港的調子。“
當最後一縷暮色被海霧吞沒時,十二艘偽裝成貨船的戰艦悄然泊進暗礁區。
錢造船師蹲在新建的弩機塔上啃燒鵝,油紙包裹裡藏著半壺鶴頂紅。
林舵手哼著漁家小調轉動羅盤,舵輪縫隙裡卡著截帶刺的流星鏢。
鳳如傾倚在漆黑的主艙裡擦拭箭簇,忽有信鴿撞破琉璃窗。
展開的密信上畫著十八塢獨有的血蓮印記,硃砂暈染處依稀可見“子時“二字。
她將信紙湊近燭火,焦糊味裡竟滲出龍涎香——這是上個月進貢給臨安皇室的香料。
船板下傳來三長兩短的叩擊聲,鄭將領帶著鹹腥的海風鑽進來。
他摘下鳳如傾發間沾著的信鴿絨羽,指尖劃過她後頸未愈的鞭傷:“龜背島的俘虜吐了點有趣的事...“
話未說完,東南方突然傳來海豚悽厲的嘶鳴。
鳳如傾反手將人按在艙壁上,耳側銅管裡響起瞭望塔的暗號——潮水開始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