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軍將領退開時帶翻了硯臺,濃墨潑在繪著鮫人的屏風上,將人魚含珠的眼瞳染成了黑洞。
錢造船師的船塢飄著濃烈的桐油味。
鳳如傾踩著滿地刨花進來時,老匠人正把雕著青鸞紋的船首像往火塘裡扔。“且慢!“她甩出腰間軟鞭捲住木雕,火星濺在鮫綃裙擺上燒出點點金斑,“這是用南海陰沉木雕的避浪神鳥,錢老當真捨得?“
“娘娘何必明知故問。“錢造船師枯瘦的手指捏著三枚帶血的魚鈎,“今早有人把這些釘在老朽孫兒的襁褓上。“他掀開牆角的草蓆,露出半截刻著孫家印記的船槳,“您要造的三層火銃樓船,龍骨比尋常戰船多耗三百擔鐵木——這海上,容不下這般金貴的玩意兒。“
鳳如傾忽然輕笑。
她解下臂縛扔在船臺上,露出小臂猙獰的箭疤:“三年前本宮在漠北雪原遇伏,就是用冰層下的鐵樺木做了十架弩車。“指尖蘸著桐油在船板畫出奇異的紋路,“錢老可曾見過魚鷹捕食?
那長喙入水時要微微上翹三寸——“
老匠人渾濁的眼珠突然迸出精光。
他顫抖著撫過那些油痕:“減浪紋!
這是前朝水師失傳的......“刨刀當啷落地,濺起的木屑沾在他花白鬍須上,“娘娘如何得知要在舷窗加裝活動的鐵鱗片?“
“本宮七歲那年,曾在藏書閣讀過半卷《天工海志》。“鳳如傾將燒焦的船首像放回神龕,“錢老若肯信我,明日便讓您見見真正的鐵甲鯤鵬。“她轉身時,袖中落下一枚青銅羅盤,盤面二十八宿正指向驚蟄的方位。
暴雨在子夜時分再度降臨。
鳳如傾赤腳站在船臺高處,看著工匠們將鐵皮鉚接成流線型的船腹。
林舵手捧著海圖欲言又止,直到她將火把插進瞭望臺的銅環:“可是胡三刀那邊有動靜了?“
“探子說半月前有十艘爪哇船進了黑蛟灣。“老舵手喉結滾動,“但咱們的樓船還缺三十六架水輪......“話音被驚雷劈碎在浪濤裡。
鳳如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將火把指向東南方——烏雲深處隱約透出幾點猩紅,像猛獸蟄伏時半睜的血瞳。
鄭海軍將領就是在這時闖進來的。
他玄色大氅滴著水,掌中攥著半截斷裂的旗杆:“孫家商船在鬼頭礁附近全速轉向,船尾拖著血水。“鐵手套刮過新鑄的炮管,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他們在往海裡扔東西——“
閃電劈開夜幕的剎那,鳳如傾看清了海面上漂浮的東西。
那些被鐵鏈捆住的木箱正在滲血,箱蓋上赫然烙著水師專用的火漆印。
浪頭打來,一具泡脹的屍體撞上礁石,露出後背紋著的九頭海蛇圖騰。
“胡三刀在清剿叛徒。“鄭海軍將領的聲音混著雨聲,“三日前有批倭寇想投靠咱們......“他突然握住鳳如傾冰涼的手,將虎符塞進她掌心,“現在起浪要兩個時辰,足夠把新裝的十門虎蹲炮撤下來。“
鳳如傾卻反手扣住他的腕甲。
她染著丹蔻的指尖劃過海圖上蜿蜒的暗流線:“鄭將軍可還記得,三年前我們怎麼在冰湖上截斷突厥糧道?“另一隻手突然扯開領口銀鏈,墜著的玉哨在暴雨中發出悽厲長鳴。
二十裡外的鷹嘴崖突然亮起火光。
三十艘蒙著黑帆的艨艟從巖洞中駛出,船首猙獰的撞角上還沾著藤壺。
錢造船師佝僂的身影出現在領頭戰船上,他高舉的燈籠照亮船身——那些本該是鐵皮接縫處,竟鑲嵌著可活動的青銅鱗片!
“本宮要的從來不是鐵甲。“鳳如傾的聲音穿透雨幕。
她抽出鄭海軍將領的佩劍劈開浪濤,劍光所指處,新式戰船的鐵鱗片突然盡數張開,露出下面寒光凜凜的倒鈎:“是能讓海盜自己撞上來的......海獸。“
驚雷炸響的瞬間,東南方的猩紅突然連成一片。
濃霧中傳來刺耳的骨笛聲,像千萬條毒蛇在撕咬船板。
最高的那杆桅帆上,血底黑旗的九頭海蛇正在暴雨中舒展身軀,每個蛇頭都咬著半截屍體。
鳳如傾的珍珠耳墜突然斷裂,滾落進甲板縫隙。
她彎腰去撿時,看見漆黑的海水裡浮起無數氣泡——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從深淵急速上浮,帶起的漩渦將血水攪成猙獰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