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兵很是熱心,他對司馬灰說:“這是陰寒熱毒之症,當年部隊在山裡剿匪的時候,整天在山溝子和溶洞裡鑽進鑽出,那些地方都是陰腐潮濕,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也看不見陽光,空氣常年不流通,又要連續不斷地在深山裡追匪,急行軍能把人的肺都跑炸了,很容易把毒火悶在心裡,那症狀就像打擺子似的,身上忽冷忽熱,咳出來的都是黑血,體格稍微差一點也得沒命,我們連隊裡那位指導員就是這麼死的。”
司馬灰一聽這老兵所言之事,還真與勝香鄰的情況差不多,按郎中的說法就是“傷於寒而表於熱”,他和羅大舌頭早已在緬甸習慣了叢林裡的濕熱,能夠勉強應付地底極端惡劣的環境,勝香鄰雖然也常隨測繪分隊在野外工作,但條件總歸好得多了,而且在探索地底極淵的過程中,心理上承受的壓力和折磨也同環境一樣殘酷,她能支撐到現在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那老兵說:“當年因為水土不服,加上作戰任務緊急,造成隊伍上減員很大,在山裡死了不少人,多虧當地郎中給了個土方子,情況才有所好轉。這深山野嶺間有四寶,分別是……江邊一碗水、頭頂一顆珠、文王一根筆、七葉一支花。”
司馬灰不知道那都是些什麼東西,忙問究竟,原來神農架原始森林裡,生長著許多珍異藥草,甚至溪水都有藥性,每當春雷過後,下到山溪裡舀起一碗水,便能治療跌打、風濕,頭頂一顆珠能治頭疼,文王一根筆能表熱,七葉一支花更是具有奇效,堪稱“沉痾奇疾一把抓”。
所謂“七葉一支花”,顧名思義是一種植物,其特徵是有七片葉子,上舉一支黃蓮,在山裡隨處可見,諸如陰寒熱毒之類的症狀藥到病除,據說乃是神農老祖所留,山區那些抓不起藥的窮苦人,便以此物救命。
那老兵特意繞了段路,親自下到山溝裡挖了兩株草藥,搗碎了加以溪水調和,喚醒勝香鄰讓她服下,還說:“該著是這姑娘命大,以前這裡漫山遍野的藥草,如今大部分森林都給砍荒了,這回能挖到兩株也算是走了大運,否則還得到燕子埡後山的原始森林裡去找。”
途中那老兵要去“7號林場”,其餘三人則要前往蒼柏鎮,只好分道揚鑣,司馬灰見勝香鄰服過草藥之後,果是大有起色,因此對這位熱心的老兵甚是感激,拿出五十斤全國糧票以示謝意。
當時全國糧票完全可以替代大額現金,不管是出差還是探親,走到哪裡都能通用,如果沒這東西,出門在外寸步難行,價值遠比等值的地方糧票貴重,但那老兵堅持不收,他說:“咱那林場子裡有工資有口糧,不缺吃不缺喝,一個月下來的夥食尾子還夠買上兩條經濟煙,要你們這些糧票做什麼?再說五十斤全國糧票換兩株草藥未免太多了,你們要是真有心謝我,就給我留下一件別的東西。”
司馬灰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這些全國糧票了,其餘的東西則是進山必備之物,他也不知道這老兵究竟想要什麼。
其實那老兵只想要司馬灰衣服上佩戴的“軍星”,民間所說的“軍星兒”,是對一種珍貴像章的通俗稱謂,那些年男女老少都要佩戴毛主席像章,進而形成一種風靡全國的潮流,誰要是能戴上一枚精美罕見的像章,也算是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徵。
司馬灰身上佩戴的“軍星”就屬於極品中的極品,是由解放軍總政治部設計發行的一枚“星形毛主席像章”,比拇指蓋稍大一點,能與常見的“為人民服務”條形章湊成一套,金邊紅底十分醒目,由於發行量極少,工藝和質地又非常精緻,所以顯得十分特殊,普通人連見都沒見過。
司馬灰這枚“軍星”來歷更不尋常,文化大革命初期,他跟著夏鐵東等人去延安參觀革命聖地,回來的途中忽然降下鵝毛大雪,眾人登高遠眺,只見天地皆白,當即齊聲高誦主席詩詞:“北國風光,千裡冰封,萬裡雪飄……”等唸到最後一句:“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一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忍不住三呼萬歲,那時候真把自己當成賽過唐宗宋祖的“今朝風流人物”了,結果司馬灰有些得意忘形,竟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從家裡偷他爹的呢子大衣也被掛了一個口子。當時夏鐵東見司馬灰疼得險些掉下淚來,就將自己衣服上的軍星摘下來,給他戴在了胸前,漫天飛雪映襯得金星熠熠生輝,見者無不欣羨。
正因為有了這層特殊意義,司馬灰對這枚“軍星”看得比命還重,他平時根本捨不得戴,後來去緬甸的時候,就把像章存在了夏芹家裡,直到從磚瓦場裡放出來才再次取回,所謂“睹物思人”,看見這枚像章就能想起慘死在緬甸的戰友們。
司馬灰是真捨不得讓給別人,其實那老兵也未必知道這枚像章的價值,只不過是看著稀罕而已,但對方幫了忙,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絕,當下二話沒說,摘下像章交給老兵。
那老兵得了像章,也是滿心歡喜,他向司馬灰等人道過別,趕上騾車駛入山道,竟自去得遠了。
勝香鄰見司馬灰十分珍視那枚像章,心中大為感動,就對他說:“今天可真是多謝你了,將來我一定找個一模一樣的還給你。”
羅大舌頭瞭解內情,他告訴勝香鄰說:“妹子你是不知道,別看全國上下有大大小小好幾億枚毛主席像章,可都加起來也換不了那枚軍星。”他又問司馬灰:“當初我找你要了好幾回,你小子都沒捨得給我戴一小會兒,今天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大方了?”
司馬灰裝作很不在乎:“畢竟是身外之物,何足掛齒。”他說完便拎起揹包動身上路,心裡卻還尋思著:“今後要是能找到什麼稀罕物件,還得想辦法去趟林場子,再跟那老兵把像章換回來。”
這麼胡思亂想地在山裡走了一程,蒼柏鎮已近在眼前,可走進鎮子裡,卻發現偌大個地方,竟是空無一人,連雞鳴犬吠的動靜也聽不到,只有深山裡松濤起伏的聲音遠遠傳來,暮色低垂之際,那聲音猶如鬼哭狼嗥一般,顯得分外陰鬱。
第五話 瞭望塔
蒼柏鎮是神農架要沖,雖然規模比普通的村子還小,卻是進山的必經之路,四周群峰聳立,松杉繁盛崢嶸,從這裡出發再往燕子埡走,全是被原始森林裡所覆蓋的危崖險壁,那就不再有常規意義上的“路”了。
司馬灰三人這趟進山探秘,盡量不與外人接觸,免得暴露行蹤惹來麻煩,可沒有當地向導或詳細地圖,想進入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絕非易事,因此要先到鎮子上尋訪白團長。
那位白團長是劉壞水的親外甥,以前做過鐵道兵的團長,按行政級別來說屬於縣團級幹部,文革前轉業到了地方,如今是縣革委會的“一把手”,只要他肯提供幫助,就能為三人解決很多困難,卻沒想到鎮子上不見一個人影,家家都是關門閉戶。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都有行軍偵察的經驗,四處察看了一番,發現地面有積灰,灶頭都是冷的,像樣的家式也被搬了一空,看來鎮上的人在幾天前就已經全部撤離了,原因則不得而知。
此刻天色漸黑,三人只好翻牆跳到一處民房裡,抱捆柴禾點起灶頭,燒了鍋熱水,胡亂吃了幾口幹糧準備過夜。
入夜後氣溫又降低了很多,深山裡的鎮子也沒通電,到處黑咕隆咚,不時有山風掠過,遠遠能聽到鎮外松濤之聲蒼勁沉鬱,司馬灰等人大驚小險的經歷了無數,也不太在乎這種情況。他看勝香鄰服過草藥後,氣色已大為好轉,更是放心得多了,就同那二人湊在爐火前取暖說話。
羅大舌頭算盤打得挺好,還以為找到當地領導,最起碼能管頓熱乎飯菜,怎麼還不給掂排個“香菇燉土雞、巖耳炒臘肉、泡菜懶豆腐”什麼的,沒想到撲了個空,只能接著啃幹餅子,心裡別提多洩氣了,可說來也怪,鎮子上的人都跑哪去了?
司馬灰叼著煙說:“早知道就該問問那位趕車的老兵,當時只顧著問他深山林場的情況,誰也沒想到鎮子裡會是這樣,不過要是真有大事發生,那老兵肯定不會不提醒咱們。”
三人商量了幾句,都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必要理會山裡發生了什麼,明天按照原定計劃,直接進山也就是了,隨即談及此行的目標。
司馬灰透過在“羅布泊望遠鏡”中發現的各個線索,特別是破譯夏朝古篆的密碼本,瞭解到有一個失落於史料之外的古代文明,它起源於被禹王鎖在地底的鬼奴,後世分支衍於各地,包括古西域吐火羅人,以及緬甸滅火國等等,都具有濃厚孤立的神秘色彩,可以統稱為“拜蛇人”。
“拜蛇人”將大量神秘離奇的傳說,鑿刻於地底密室的石壁之上,根據司馬灰等人的理解,這些傳說大致是“禹王碑”沉入了地下深淵,從此永不出世,拜蛇人卻一直妄想將它找出來,奈何天數極高,地數極深,淵淵渺渺,凡人不可通達。
根據拜蛇人留下的記載,想找到深淵裡的“禹王碑”,必須先找一個被稱為“天匭”的物體。這個詭異的不明器物,大概從神農時代就已經有了,經過司馬灰等人的前期考證,最後一個見過它的人,也許還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楚幽王,從那之後的兩千多年,這個比古老年代更為古老的謎,一直沉睡在神農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