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戰場之上,戰勝的號角吹起時,他身後的萬千兵士無不歡欣鼓舞。只有他孤身站在陣前,在遠離那片熱鬧的屍山血海中,等著他的天譴。
大興國龍脈將斷,在這場戰爭中隕落是它註定的命運。可青玉從中阻撓,殲滅敵國軍士無數,又趁勢率軍開疆擴土,連收百座城池。除非大興國他日自取滅亡,否則至少可得百年無虞。
逆天改命,必遭天譴。這是青玉一早就知道的。後來天雷終於落下,擊在身上,四肢百骸瞬間像碎裂了似的。那一剎那,他忽然很想做一件事。
他想如同無數個往日那樣,在天氣大好的日子裡,擁抱著他的哥哥,嗅著只有哥哥才有的味道,輕輕地吻他一下。一下就好。
他的願望遲了七百多年才得以實現。這個遲到的吻也確實輕得很。祁杉只覺得青玉的臉在眼前突然放大,然後唇上一軟,碰到了個溫涼的東西,再然後,那東西又退開了。
可唇是退開了,青玉人卻仍然抱著祁杉。他只用一隻手緊緊地摟著他,把頭靠在祁杉肩上,似乎過了好久才開口:“早就想這麼做了,等得真久。”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帶過了七百年光陰。
此時此刻,祁杉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想推開,卻又不想推開。理智上他覺得應該跟現在的青玉保持一定距離,一來他跟這個青玉實在不熟,二來他怕這麼磨磨蹭蹭的會讓青玉誤會他對他有什麼想法。可這到底也只是他理智上的反應,人不理智的時候實在多了去了。
青玉的擁抱給了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內心深處有點躁動,但總體上可以籠統地稱之為安寧。大概就像遠行的遊子歸鄉,心底有著雀躍,但更多的是再見故鄉的歸依感。青玉這只老鬼現在就給了他這種感覺。
明明從來順風順水,也沒經歷過哪怕一刻漂泊無依的人生,卻莫名地從一隻鬼那裡得到了歸依感。那種感覺讓人不自禁地依戀,祁杉懷疑自己是魔怔了。
“那時候我看見車撞過來,想阻止它,但我年紀太小法力低微。又想著要推開你,可我的身體也太小了,根本推不動你,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忽然就變大了……”青玉小聲解釋著,忽然停下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祁杉不解地問。
“我抱著你半天了,你還沒有推開我,我高興,所以笑了。”
祁杉頓時像被人踩住了尾巴,抬手就要去推,青玉卻搶先一步對他道:“我現在虛得很,你可別推,一推就倒了。哥你摸著你的良心想想,我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受不了良心的譴責,祁杉打算勉強再忍忍。
“你還是這麼容易心軟。”青玉說,語氣裡帶著淡淡的懷念。
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哪個字出了問題,祁杉心裡忽然一陣煩躁,用手抵著青玉的肩膀把他推開,語氣不善地說:“你如果要待在我家,就得先弄清楚,我是祁杉,不是你認識的祁連宇還是祁童然什麼的。”他半強迫地扶著青玉躺回去,又接著道:“還有,我這顆心硬得很,你待在這個家裡最好規矩點,如果惹到我,你就滾去繼續做你的孤魂野鬼吧。”
話一出口,祁杉自認為這話說得好像有點過了。可青玉的臉色還跟剛才一模一樣,微微點點頭,回答道:“我記住了。”似乎很聽話的樣子,就跟他小時候一樣。祁杉反倒愣了一下。
忽然覺得剛才那樣的話說出口之後有點尷尬,祁杉彎下腰去,打算幫青玉整理被子。之前青玉的衣服已經被祁媽剪得不成樣子了,後來姥爺幫他接骨包紮的時候也沒在意,到現在那塊破布還掛在青玉的腰上。祁杉在照顧青玉寶寶的過程中,已經漸漸養成了半個老媽子的習慣,看著那塊破布就不順眼,順手解了上面僅存的兩顆釦子,一手扶著青玉的腰,另一手把布片抽了出來。
這個姿勢和動作其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但他渾然不覺。青玉的一雙眼睛全顧著盯著他看,沒有也不可能對他說明。這大概就是祁杉身為直男的好處,手都摸到人家腰上了,還沒有半點自覺。
直到祁杉把被子蓋好,青玉才適時出聲:“哥,你當時為什麼忽然走的那麼急?”
祁杉這才想起今天的另一件大事,“那會兒我反應過來大堂哥的簡訊不對勁,想趕去他家看看。”
“我暫時失去法力了。”青玉忽然說,與前面的對話聽起來風馬牛不相及,“嚴和的事你可能也暫時幫不上忙了,因為……”
祁杉的注意力非常配合地被他帶走,並且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什麼?”
“因為在我恢複法力之前,你很有可能看不見他了。”青玉也不跟他賣關子,坦然說道。
祁杉皺起眉頭,“那你什麼時候能恢複?”
青玉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
“唉。”良久,祁杉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不說那些,你先休息吧。”說完,起身向門口走去。
“祁杉。”身後的青玉忽然叫了他一聲。祁杉回頭,等著他的下文。青玉對他笑了笑:“沒什麼,就想叫你一聲。”
祁杉不知所謂地開門出去了。青玉躺在床上,唇邊始終掛著一點笑容。
遊子歸鄉,他終於找到了他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