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敲擊著龍椅扶手,冠冕下十二旒玉串在沉靜裡搖晃。滿殿鴉雀無聲,有臣子初時百思不解,可此下細想已然明白過來。周朝歷經那場戰爭後,糧價上漲不少,紅妝卻依舊興盛。如若沒有那麼多達官顯貴富養小妾,便不會有從前戰場上那些衰將敗卒,不會將紅妝炒得價高,周朝也不會缺糧草,要皇後與其母親供應。周朝也不會缺武器,要皇後與女官拿獄中犯人想辦法。
這一片鴉雀無聲裡,盛俞開口。
“我周朝與東朝修好,這只是如今的安定局面。可百年後呢,難道要朕只顧眼前,不為後代子孫著想?朕決心已定,我朝男子不能私養姬妾,既然朕要立這一夫一妻制,女子便理當受到尊重,該由律法保護。朕今日便親自下旨,若此法修定後私養姬妾者判牢獄十載,沒收房屋田地,歸與正妻。朕也親身作則,從今後朕不立後宮,不納妃嬪,若違,甘退帝位。”
文武百官愕然瞪大雙目。
宋仕與薛子成等心腹大臣已附議:“臣謹遵陛下聖旨,陛下英明,萬歲萬萬歲!”
盛俞已起身離開朝堂。
此令一下後京中的女子們也都聽聞了。薛盈在宮中設下一場賞月宴,邀請了京中的誥命夫人與女學館裡的師傅和出眾的學生入宮。
眾人皆朝薛盈請安,在今日的聖旨中已然明白她的地位,她與從前那些皇後都不一樣,她得帝寵,且是唯一一份帝寵。
薛盈道了賜座,笑道:“眾位夫人們莫緊張,今日就是邀請大家來陪本宮賞賞月,同時本宮也有事求助你們。”
眾人連忙道不敢當,坐在薛盈左右手的是兩位公主,輩分上是盛俞的姑姑。
固和公主道:“皇後有何事,出口吩咐便是了,你說求,瞧瞧這些夫人們與小丫頭們大氣都不敢出。”
“姑母見笑了,還不是陛下早朝下的那道聖旨,頒的那道新律法。”薛盈招呼宮人上花露,邀請眾人品嘗後道,“陛下與本宮都支援女學,今日朝堂上的這道聖旨也是為了眾位好。”
她說起:“我們都是女子,能得新律法敬重算是要對陛下感恩戴德的,依照陛下的意思,京中會再設立一個女察署,由本宮為總司,眾位願意參與者為副手,若今後在新的婚姻法中有女子受辱,咱們便是一個斷案立法的衙門,為天下女子做主。”
眾人心中一震,這是個好機會,但是她們不敢。
早在入宮前眾夫人的丈夫都叮囑了她們一遍,要聰明行事。這新的婚姻法損傷的是她們丈夫的利益,她們自然不敢答應薛盈。
薛盈含笑:“本宮知曉你們不敢應,怕丈夫數落你們?夫人們可曾想過,今後夫人們的女兒給別人做妾,你們答應嗎?”
眾人愣了一下,搖頭。
“本宮的比喻可能失當,有你們為人父母在,女兒們一定能覓得一個良配。可夫人們的兒孫輩呢?當她們失去你們這份依靠,嫁與人做妾,身為女子身份卑微,你們必定是心疼的吧。這女學改得對,這新的婚姻法也立得妙,本宮今日召見你們就是想和你們商量此事。若你們不敢應,那本宮不為難你們,再召其他夫人們便是。”
固和公主道:“皇後娘娘,你瞧我行嗎。雖我一把年紀,但也還能公私分明,若是不嫌就讓我嘗嘗這女官的滋味吧。”
接而有別的夫人也應下,幾名學生也起身說想入女察署。
此事薛盈不急,反正盛俞的旨意勢在必行,過幾日這些婦人自會來求著她入女察署做官。
她敲定了幾人,而後招呼眾人品茶賞月。
幾日後,建在長京城中最繁華街市上的女察署修置妥,薛盈出宮查驗。
她剛下車駕便生生定在原地,目光眺望著前處。
紅喜攙扶薛盈,一時詫異地順著她目光望去。
人來人往,前處只是尋常的攤販在做生意,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跡。
“娘娘,我們進去吧。”
可是薛盈未言,徑直走上前,連手帕掉落都不曾知。
她停在一處攤販前,是一處賣餛飩的不起眼小鋪子。忙活的年輕娘子瞧見薛盈,笑問:“夫人,您要來一碗嗎,吃什麼餡兒?”
“白湘……”薛盈纏聲喊。
一身粗衣的娘子與白湘容顏一模一樣,只是她肌膚暗了,雙手不再細嫩,但眼角眉梢的笑卻十分幸福。她愣了片刻:“夫人,您要來一碗嗎?”
“好,你為我煮一碗。”薛盈走進了攤鋪,坐在了這簡陋之地。
紅喜雖然沒有見過白湘,卻知道這個名字。她輕聲道:“娘娘,恐是認錯人了?”誰都知道白湘為護皇後身亡,因無親人,又尋不到屍首,得皇後拿舊衣立冢厚葬。
此刻薛盈眸中晶瑩閃爍,她沒有多問,只吃下這碗熱騰騰的餛飩。
片刻,一個憨厚的高個兒漢子走進攤鋪,他五官平平,卻眼含寵愛。解下白湘的圍裙道:“回去照看小妮吧,我來守著。”
“今日客多,聽聞旁邊的女察署要來女官大人們,等會兒有百姓來瞧熱鬧,生意好起來你一個人忙不過來。”
“那不是更累壞你了嗎,你回去,說好的每日只賣三十碗,夠咱仨吃就成,再多錢也不能拿你受累,孩子睡著了不能沒人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