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薛盈想過多次,周朝在百年的繁華盛世裡日漸走向衰微,如今的盛世仿若鏡花水月,輕輕觸碰便極易打散。她明白盛俞在農業的改革是早晚之事,可率先領頭的這個人卻十分重要。
他可以是忠心老臣,也可以是新晉賢人,但朝中文武一定不會料到,這人會是一個女子。
盛俞要改變婚姻制度,女子便不能拘於後院那四角天空裡。誰說女子不能如男子一樣有抱負,薛盈雖柔弱,卻在接觸盛俞後有了一顆甘願堅強的心。
“女兒說的也許很荒唐,可娘應該知曉,我周朝農耕式微,街頭巷尾處處都是女兒紅妝,這是陛下的心願,我追隨陛下,也願與他同憂共苦。”
溫氏卻已笑起:“你要娘去開荒耕地?那便是離開長京?那給娘安排去何處,我可以自己挑地方麼?娘想去甚州,我兒時的閨中蜜友在甚州,十多年未見,只靠著書信來往,我太想念她了。”
出乎薛盈的意料,溫氏全然答應下來:“既然這是你與聖上的心願,娘自當會盡全力去完成。派幾名司農隨我一起,娘不怕風吹日曬……”
薛盈與溫氏足足談論到酉時,溫氏在披香宮用過膳才離開。
薛盈問白湘盛俞在何處,白湘道一直忙於政務。薛盈走去夜色裡,在建章宮外求見盛俞。
閔三入內稟道:“陛下,貴妃娘娘又來了。”
盛俞手執奏本,看也未看便丟在了已閱的那堆摺子裡。
閔三察言觀色,知曉今日皇帝也是心不在焉。
“陛下,立秋後這天氣說來也怪,你瞧外邊的天吧,它白日還好好的,轉眼便要下起雨來了。”
盛俞這才抬起頭,淡淡問:“下雨了?”
“夜風吹得狂,方才王監正從司天臺探到天象,今夜裡到後日都是雨。”
盛俞字言不語,閔三隻得不再說,用眼神示意宮人去辦事。宮人出殿,朝薛盈行禮道:“貴妃娘娘請回吧,陛下忙於政務,待會兒便要歇著了。過會兒有雨,還請娘娘早些回宮。”
薛盈站在風口,被吹得袂角飛揚。她還是不言不語,依舊站在了廊下。
殿內燭火如晝,盛俞看奏摺看得心煩意亂,餘下的這些摺子幾乎都是恭賀他登基的恭維話,是從偏遠的各郡縣送來,早已過了時效,基本不用他親自翻閱。他見燈芯漸滅,被宮女挑了好幾回,再抬起頭時,窗外淅淅瀝瀝,果真下起了雨來。
盛俞起身直奔出殿。
薛盈站在門口,身後是一片雨簾。
她凝望他時,眼眶裡盈盈有霧。她扶身參拜:“臣妾拜見陛下,臣妾來此是有事想求陛下。”
盛俞凝望她,淡聲道:“何事。”
“臣妾的母親想請旨去甚州開荒耕地,她雖是女子,卻心有宏志,不怕艱苦,願報效朝廷……”
盛俞已知這其中的道理,他知曉這是薛盈為他改革而做的付出。薛盈稟完,一雙桃花眼裡小心翼翼,唯恐再惹他怒,她求助似的望他:“陛下,您同意麼?”
“朕斟酌後再擬旨。”
“臣妾代母親謝過陛下,臣妾還有一事。”
“說。”
“臣妾在景北別院受驚,不便侍奉陛下,後宮虛空……”心口的話似萬鈞重,薛盈道不出,她緊捏著袖中的手帕,手指痙攣般攪纏,指甲狠摳到皮肉,在那一絲疼裡,她垂首,“請陛下充盈後宮吧。”
她的下頷被一把抬起。
這次盛俞用了十分力,她疼到蹙眉。
“朕與你說過的話都當耳旁風麼?”盛俞緊盯她,雙目裡有熊熊烈火,他朝身後吼了一聲,“都滾下去。”
宮人悉數退散,盛俞道:“你再說一遍?”
薛盈迎著他目光:“臣妾請陛下充盈後宮。”
她忍著眼眶裡的淚,“嫁君二十七日,臣妾悟出一個理。天子妻妾,於國有責。臣妾無開疆擴土之能,只有隨君共苦之心。外邦崛起,富國闌珊,時絀舉盈,陛下心繫萬民,臣妾的付出只是綿薄微渺。歷朝聖訓裡,帝王妻妾關乎朝堂,陛下可以娶妻立後,廣納新人,這樣於治國掌權不是更有利麼。我不求聖心獨寵,只求你不為難。得失枯榮,伴在君側,足矣。”
盛俞一言不發,薛盈從始至終垂著頭,可他瞧見地磚上的那一滴晶瑩,不是雨,是她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