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佑笑著拍拍景昀岄的肩膀:“臣的公主殿下一點即透。”
艦身突然劇烈震顫。泗國瞭望臺上傳來泗君的狂笑:“容國的仁義之師,可擋得住我泗國百年煉就的玄冰地獄?”話音未落,“驚駭”的鐵索如活物般絞殺而來,所過之處連浪濤都凍結成矛。
“就是現在!”昀佑反手劈斷主桅纜繩,燃燒的墨帆轟然墜海。景昀岄吹響三短兩長的哨音,潛伏海底的容國死士同時點燃背囊中的火雷。海面炸開無數道火柱,沸騰的海水與玄冰相撞迸發出刺目白光,硬生生在鐵索陣中撕開一道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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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佑趁機回頭問:“殿下,若集中‘破浪’的火力在鐵索舟上,你可有能力抵住其他戰船的進攻?”
景昀岄暗暗計算了兵力,回答:“其他船隻均以‘驚駭’為供給,如果‘驚駭’不沉,我只能撐上半個時辰。”
昀佑點頭:“半個時辰,便夠了……”
“姨母,您……”
昀佑將一封信和從不離身的玉墜交給竟昀岄:“告訴陛下,讓她擺好酒席等我。”
趁著景昀岄怔愣,昀佑突然將她推給兩個親衛:“看住她!”
瘋狂掙紮的景昀岄被死死扣住,眼睜睜看著昀佑的身影消失在“破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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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聲碾過三更時,遠在京城的景冥沒由來的煩躁,猛然擲了朱筆,伸手去夠案頭涼透的鷹嘴梅——這溫度,就像昀佑重傷時冰冷的唇。
五更鼓剛敲過第一聲,驟起的海風撞開雕花檻窗。案頭鎮紙下壓著的七星島佈防圖突然自燃,火舌舔舐過硃砂標註的暗礁,竟將羊皮捲上的“佑”字燒出焦痕。景冥霍然起身。
“東海撫司的加急呢?”她一把攥住暗衛統領的腕甲,掌心血肉嵌進玄鐵鱗片,“三日前就說破浪艦中伏,今日為何還沒有——”
“報——!”
殿門被撞開的巨響截斷質問。渾身浴血的傳令兵撲跪在地,懷中緊抱的半截斷旗“嘩啦”展開,殘破的“昀”字帶著東海腥風,將龍涎香徹底撕碎。
“昀佑!!!”景冥被自己的喊聲驚醒過來……原來,是伏案而眠的一場夢……景冥正撫著額前冷汗,忽然嗅到那人臨行前偷偷系在她袖中的鷹嘴梅香囊的香味殘留在指尖——香氣裡混進了鐵鏽與焦油的味道。
“陛下……”聞聲趕來的宮女剛要問明聖意,卻被帝王眼底猩紅的血絲駭住。
“來人!”景冥扯下礙事的垂珠冠,撕開廣袖帝服束
帶,“備馬!”最後兩個字幾乎化作了利刃,帝服下,早已套著玄色皇家戰袍和金鱗鎖子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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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破浪”沖天的火光中,只見一快船載著身著戰甲的昀佑連帶二十名軍士徑直向“驚駭”撞去,如一把尖刀插進泗國心髒。昀佑騰身躍起殺上“驚駭”,逼近舵手,甫一靠近,四面八方的機關帶著利器鋪天蓋地而來,戰甲零落的兵士爬上船來,用血肉為昀佑築起盾牌。
身邊炸開刺目的白光,昀佑的銀甲已布滿冰晶。她反手抹去糊住視線的血汙,掌心黏膩的觸感分不清是凍僵的血漿還是融化的寒霜。身後快船上剩餘的十幾名兵士正在接二連三地倒下。此刻,泗國鐵索陣激射的玄冰刺貫穿了第七個士兵的胸膛,那人用最後的氣力將火油罐拋向“驚駭”艦尾,炸開的火光恰好為昀佑指明方向。
“昀帥!”一將領突然橫撲過來,玄冰刺穿透他左肩。這個在她麾下多年的老兵竟咧嘴笑了,“當年您從北狄人手裡搶回我這條賤命……”他死死抱住偷襲的泗國兵滾下船舷,冰層碎裂的脆響混著骨肉墜海的悶聲,在昀佑耳畔炸開的轟鳴順著耳膜刺進心胸。
艦橋近在咫尺。昀佑揮劍劈開最後一道鐵閘,左腿傳來鑽心的痛——不知何時紮進的玄冰碎片正在血脈中游走,寒氣順著經絡直逼心脈。她踉蹌著以劍拄地,劍鋒在冰面刮出帶血的溝壑。恍惚看見少女時代,景冥為她包紮箭傷時,指尖也曾染過這般殷紅。
“容國元帥竟是個瘸子?”長孫泓的獰笑從頭頂傳來。昀佑抬頭,看見這個泗國新主將的黃金甲縫隙裡滲出黑血——看來,昀岄的連弩傷到這泗狗家奴的要害了。
“總比……咳咳……比躲在冰棺材裡的懦夫強。”昀佑啐出口中血冰,突然旋身擲劍。劍鋒刺向長孫泓咽喉的剎那,她借力躍上主舵臺,腕間暗藏的殘月匕精準斬斷玄鐵舵鏈。船體驟然傾斜的轟鳴中,伴著長孫泓驚怒的吼聲,她嗅到王旗旗杆裡滲出的刺鼻硫磺味——果然如景冥推演的,這艘鎮國巨艦的命門就在此處。
昀佑帶過來的二十名死士已全部殉國,只剩她一人在“驚駭”上面對洶湧的敵潮。昀佑顧不上多看一眼死去的同袍,任憑長孫泓徒勞的用弓箭射穿她的後心,箭簇在胸前透體而出,只將火摺子死死咬在齒間爬向桅杆。瘴氣觸火,爆炸的氣浪瞬間碾碎了全身骨骼,灼熱的劇痛反而讓她清醒。在最後三息清明裡,她看見自己飛散的發絲纏住斷裂的桅杆,發梢燃起的火星竟與多年前和景冥共賞的慶功篝火重疊成同一種光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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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冥策馬沖上海岸時,赤色巨龍般的烈焰正撕咬著驚駭艦最後一角殘帆,硝煙裹挾著焦油氣息撲面而來,與噩夢中殘破的戰旗一起,在眼前飛成破碎的蝶翼。景冥雙眼一黑跌落馬下,帝王的金甲重重撞上礁石。瀕臨潰散的意識裡,浪濤聲忽而沉寂,唯有燃燒的龍骨在深海中發出悲鳴。
恍惚間有人將染血的唇貼在她耳畔,帶著東海特有的鹹澀與鐵鏽味:
“景冥……你我來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