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著赤鏈蛇毒的箭雨潑向敵艦,昀佑立在觀戰臺上遠望。景冥的玄色披風裹住她單薄的肩:“你倒是沉得住氣。”
“公主在珊瑚礁布了三百□□。”昀佑抬手遙指東南,“該起了。”
果然,海面突然炸開數十丈高的水柱,熒光珊瑚的碎屑混著敵艦殘骸漫天飛濺。景冥望著在火光中從容指揮的景昀岄,將將昀佑冰涼的手握在手中:“當年你說要建海上城牆,朕只當是痴話。”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昀佑偏頭貼上景冥肩頭:“陛下的那一句話,臣倒是當真了。”
“什麼?”
“陛下說,說若守不住東海,就讓浪濤把我們捲去做同命鮫人。”
凱旋的號角聲響徹雲霄時,景昀岄捧著敵將首級躍下艦船:“母皇,昀姨,我做到了!”
景冥笑著,令近侍宣讀了早已準備好的聖旨,景昀岄成了容國新一代護國公主。景昀岄接下聖旨的時候,昀佑望見景昀岄眸中映出當年護國公主的鋒芒——如同她與景冥初遇時燃燒的星火,此刻又將在東海寫新的傳奇。
夜晚,景昀岄抱著《東海志》蜷在窗邊熟睡,景冥將昀佑裹進自己的玄色大氅。帝王望著海天相接處泛起的魚肚白,忽然咬住懷中人的耳垂:“等開春,朕帶你去北邙山挖野菜。“
昀佑的唇彎起弧度,“那還得去斷龍坡,那裡的蒲公英和馬齒莧最是好吃。”昀佑聲音輕柔,景冥將手輕輕撫在她的腕脈上,感受著蓬勃的生命力,將唇印在昀佑的額頭上,龍紋廣袖遮住漸亮的天光。
此刻的晨輝,像他們無數次在帥府房頂看見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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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瀾江入海口的風裹挾著鹹腥水汽拂過觀潮臺,景冥再次來到東海,望著江面上穿梭如織的商船輕笑:“蕭商這老狐貍,倒是把治水的本事用在斂財上了。”昀佑執筆在河道圖上勾出新港的位置,發間銀簪垂落的流蘇掃過景冥手背:“陛下當年許他‘滄瀾水君’的封號時,就該料到今日。”
江風忽起,昀佑的腕骨有些發顫,墨跡在“入海口”三字上暈開漣漪。景冥順勢握住她執筆的手,龍紋廣袖掩住交疊的指尖:“前日景禹來信,說新造的&09;能在浪高十丈時紋絲不動,央著朕帶你去試船。”
“五王爺愈發精進了。”昀佑就著帝王的手添完最後一筆暗礁標記,忽然聽見階梯處傳來玉石相擊的脆響。太子景昀昭捧著卷宗拾級而上,玄色常服上繡著的銀龍在日光下若隱若現:“母皇,昀姨,兒臣將新稅制的試行結果帶來了。”
景冥挑眉看著長子熟練地展開丈餘長的絹帛,密密麻麻的硃批間偶見幾處青澀筆跡——那是景昀晞添注的農桑改良策。當看到“商稅十取其三,漁稅逢五減一”時,昀佑忽然輕笑:“晞兒這手字,倒比去年工整許多。”
“二弟如今整日泡在司農寺,前日還鬧著要去南疆引種什麼‘百日熟’。”景昀昭袖中忽然滑出個竹編蛐蛐籠,赧然道:“這是三弟塞給我的,非讓我跟母皇和昀姨說要在滄瀾江底鋪什麼‘琉璃水道’……”
話音未落,觀潮臺下傳來少年音:“大哥又編排我!”三皇子景昀暄攀著欄杆翻身躍上,腰間纏著的金絲軟尺叮當作響。他獻寶似的展開羊皮卷,熒光墨繪就的水道圖在日光下泛起幽藍:“昀姨你看!若是用淬火琉璃鋪就觀景廊道,既能護堤又不礙航運……”
景冥忽然屈指彈在幼子額間:“國庫的銀子不是給你玩琉璃的。”帝王轉身時唇角卻噙著笑,順手將昀佑微涼的手揣進自己袖中暖著,“有本事跟你父後蕭商要錢去。”
“兒臣早算過了!”景昀暄眼睛倏地亮起,“滄瀾江每日過路商船三千艘,每船收十文‘觀稅’,三年便可回本!”
昀佑笑著揉亂少年束得齊整的發冠:“像你父後,賬算得厲害。”
江面忽傳來渾厚號角聲。眾人憑欄望去,只見五艘玄色巨艦破浪而來,船首鑲嵌的青銅龍首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景禹立在主艦甲板揮手,身側抱著圖紙的景芝嵐興奮得險些墜下船舷。
“來得正好。”景冥忽然攬住昀佑腰身,在眾人驚呼聲中縱身躍下觀潮臺。江風捲起帝王玄色披風,恍若展翼玄鳥。二人穩穩落在“破浪”艦,景禹捧著羅盤迎上來:“皇姐且看,這新式龍骨能抗八級海風……”
景冥指尖撫過泛著金屬光澤的船舷,忽然屈指輕叩三下。暗格應聲彈開,露出內嵌的連環弩機:“芝嵐在弩箭槽加了倒刺?”她轉頭看向滿臉通紅的義子。
“陛下明鑒!是借鑒了南疆捕獸夾的機括。”景芝嵐紅著臉回答。
江心忽起騷動,十艘掛著七彩帆的商船呈雁陣駛來。蕭商立在為首的樓船頂層,孔雀翎大氅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陛下萬安!臣等新造了五十艘貨船,特來請昀帥賜名!”
景冥挑眉看向身側人:“愛卿以為如何?“昀佑望著桅杆上翻飛的玄鳥旗,忽然想起那年景冥揹著她殺出重圍時,沾血的戰旗拂過臉頰的觸感:“便叫&09;罷。”
江風驟然靜默,旋即被此起彼伏的叫好聲沖破。景昀昭帶著弟妹們登上商船,太子執朱筆題寫船名,二皇子研究被浪捲上來的海草,三皇子忙著記錄貨艙改良方案,景芝嵐已然纏著工匠討論琉璃水道的照明問題。景禹指揮著水手升起新帆,蕭商默默將袖中玉珏按在心口,那裡刻著多年前景冥與昀佑春獵時偷畫的並轡圖。
暮色染紅江面時,昀佑倚在“破浪”艦橋閉目養神。景冥將溫好的藥盞塞進她掌心,忽然發覺對方腕間紗布滲出淡淡血色。“又偷拆繃帶?”帝王咬牙捏住昀佑鼻尖,卻在對方吃痛睜眼時吻上輕顫的眼睫。
“陛下……”
“叫阿冥。”
“阿冥……”昀佑嘆息般呢喃,“滄瀾江入夜後會有熒光水母.……”
“知道,讓崽子們看去。”景冥扯過玄色披風將兩人裹成繭,“你欠朕二十七年同衾共枕,今夜開始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