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足夠一根鐵砂竹長到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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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三年,景奕、景然、景泰雖已伏誅,其黨羽卻如附骨之疽盤踞在鹽鐵漕運,不動聲色的吸食容國氣血。六部官員攀附著各自的主子,做正事的反而被壓在了朝堂最底層。雖說景冥登基之初整治了一批官員,然而選派上任的人手如杯水車薪,讓景冥獨木難支。此時,從低階士卒爬上來、沒有任何勢力背景的風輕如同一把斬亂麻的刀插到朝中官員之中。
“風中書請看,這是滄瀾江上游新築的堤壩。”工部侍郎正殷勤展開工圖,那圖上鑲邊的,竟是泗錦。
風輕指尖撫過“蕭商監造”的印鑒,忽又將案卷拍在幾上:“蕭商大人上月奏報用石三萬方,這賬目上卻多出兩萬方青條石——究竟是你們算錯了,還是蕭商大人用錯了?”然後在班臺上慢慢站起身來,逼視那官員,“還是你們賣給什麼地方了?”
侍郎汗流浹背,藉此機會,風輕將工部一幹人等從頭捋到底。然而還沒等查到根上,變故就發生了。一個工部罪吏——漕運郎中被捕入獄那一天,風輕帶著人馬沖進漕運司,江面漂滿裹著泗錦的貨箱,箱底暗格裡北狄狼頭箭簇與工部官印交疊,漕運郎中正在船頭焚燒賬冊。再去檢視庫房,裡面如颶風過境一般,銅鎖搖搖欲墜,破碎的賬冊扔的滿地都是,中間十幾只肥碩的老鼠正在啃食,皮毛油亮得能照見牆上“海晏河清”的匾額——看來是有人得了訊息清理過。
“可惡!”風輕一腳踢開一個空匣子,轉身走出漕運司,招呼手下,“備車進宮,去找蕭商大人!”
馬車裡,風輕專注的翻看手劄,上面畫著滄瀾江河道,兩個不知名的支流分別通往南野和北狄。越發膽寒的風輕突然聞到一股詭異的幽香,心中大驚,失去意識前,將手劄撕了個粉碎。
再睜眼,風輕已被縛上刑架。身後的牢門裡,關著昏迷的大理寺少卿。
“勞動大理寺卿親自來請,本官還真是榮幸。”風輕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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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商此時匆匆忙忙來找景冥。
“風輕失蹤了!”蕭商進門便跪,禮還未畢便沖口而出。
景冥大吃一驚,昀佑更是沒忍住喊了出來:“你說什麼?!”
他捧著新繪的《滄瀾江水道圖》,指尖點在某個曲折的河灣:“前幾天我剛剛畫完的河道圖紙,這兩個此前沒有的支流,直通北疆和南野——風輕手裡也有一份,而且更加詳細。”蕭商語氣冷靜,冷汗卻出了一頭,“今天我去找他,他府裡的人說,昨天中午到現在,他帶了三個人說要辦完差事要進宮,到現在也沒回來。”
圖紙在燭火下透出暗紋,蜿蜒的水道成了吃人的水行淵。
“怪不得泗國開出三年稅入來獻殷勤,原來是暗裡的肉不夠吃了,想光明正大的奪食。”昀佑只覺那些曾經咒罵自己和景冥的聲音無比諷刺——金紫萬千將朝野攪得如此破敗,皇子哪怕禍國殃民還能被人當做真龍,景冥夙興夜寐卻只因是女子之身就要被罵做禍國妖星。
“前方將士九死一生,倒護著這些蛀蟲挖了江山來賣……”景冥驚怒之後只覺疲累不堪,圖紙上的暗渠化作鋼針,正正紮進她太陽xue。“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風輕。”景冥強行振作精神:“蕭商,你去你們這幾天查訪過的地方尋找,一個碼頭一粒沙都不能放過;昀佑,你帶皇城軍以‘登記府兵軍資’為由搜查所有世家暗室、牢房,尤其是工部、戶部的人。”
帝王掌心冰冷的溫度透過鐵鱗傳來:“昀佑,活著帶他回來。”
二人領命離開。景冥令內侍:“傳旨,讓景禹立刻親自去請大理寺少卿,就說朕有要案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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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將聖京的飛簷染成鐵灰色,昀佑的攥著從一個個官員家暗格裡搜出的田契,羊皮捲上密密麻麻的紅圈像潰爛的瘡疤——成百上千的黑戶的名冊竟與兵部陣亡將士的籍貫完全重疊。蕭商從巷尾閃出,官袍下擺沾著糧倉陳年的黴斑:“工部的量器,每石足足少了三升。“
昀佑的揮起拳頭重重砸在青磚牆上,震落簌簌灰土——北狄戰場上,曾有個被戰馬踏碎胸骨的少年兵,至死還攥著半塊摻了麩皮的軍糧。而此刻手中這疊地契,正將陣亡者的家宅良田,一寸寸餵了朱筆勾勒的饕餮。
數量驚人的黑戶黑丁,混亂的田畝賬簿,漏洞百出的交易記錄,朝中世家官員逐漸兼併的田地……越是排查下去,這些細節就越讓人觸目驚心——這意味著風輕的處境就愈加危險。
昀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如此混亂的朝堂,竟也能保持表面的和諧,必是有人從中調停。這人既要有調停的立場身份,又要有合適的職位讓各方信服,將這些齷齪買賣變成名正言順……“名正言順”!
昀佑猛地勒緊韁繩,戰馬嘶鳴著人立而起。夕陽將大理寺的獬豸銅像拉出長影,那神獸怒目圓睜的模樣,此刻看來竟像在譏諷——難怪,曾有個細作臨死前的嗤笑:“你們容國的律法,不過是給老鼠打洞的幌子。”
“去大理寺!”昀佑玄鐵護腕撞在劍鞘上迸出火星,當最後一絲天光被大理寺高牆吞沒時,昀佑終於看清了——那些在朝堂上道貌岸然的判官筆,早將律令的墨汁調成了包庇罪惡的漿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