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鶴盯著那道冷漠清絕的身影,啞聲道:“三年前,你前往豫州接陸姑娘回京時,是否經過了澹州與豫州之間的那片無涯林?你可曾在無涯林中——”
“樓鶴。”陸雪擁扭頭,神情很平靜,平靜得令人殘忍,“如果你一定要問的話,我也只好告訴你,我的確很後悔當初救了你。”
樓鶴眼眶泛紅,顫聲道:“那當初江上柳那枚玉墜?那時我將他視為義弟,他想要我便給他了。”陸雪擁淡聲道:“樓鶴,不是誰都稀罕你所謂的救命之恩。”
當初他救樓鶴,與救一條在路邊垂死掙紮的狗,沒有任何區別。
沒有人會在意這條狗是否會報恩。
面前的房門徹底合上,那道白色的身影再也瞧不見了。
樓鶴怔怔地望著閉合的門,忽而低低笑了起來,眼淚無聲從眼角滑落。
原來他對陸雪擁的從來不是在城門前。
早在那場寒涼的雨夜,白衣少年便已一箭射中了他的心,而城門口相見時,胸膛間鼓動的心髒不是在告訴他自己心動了,而是在暗示,他已經找到了那個魂牽夢縈的少年。
他自以為有恩必報無愧於心,誰知到頭來卻報錯了人!
是他親手將陸雪擁越推越遠。
所謂在心上人與恩人之間兩邊為難,到頭來不過一場笑話!
他樓鶴,不過是個笑話。
樓家的僕從尋來時,見自己少爺頹廢地坐在長廊中,連忙走過去將人扶起,“少爺,你這是作甚?”
“回不去了……”樓鶴眸色慘淡無神,如同靈魂湮滅的一具軀殼,喃喃道:“雪擁,我與你再也回不去了。”
那雙曾被無數人贊嘆打得桃花眼好似被濃霧籠罩,暗淡得再也無半分光亮。
他早該知道的,雪擁連姓名都不願告知,那枚玉墜都是他強行祈求對方收下的,在那人眼中他不過就是個麻煩。
又有誰會把一枚麻煩的玉墜懸掛在腰間,恰巧讓他瞧見呢。
樓鶴向來喜愛遊山玩水,性子灑脫不愛京城嬌養的富貴花,但他從未為遇見過的任何人,任何事有過片刻停留。
他曾見過自由自在直沖雲霄的白鴿因為一塊面餅放棄天空駐足在他的臂彎,也曾見過孤傲挺拔的松柏亦逃不過向陽而生。
世間眾生,誰不為五鬥米折腰?既然都是俗物,又有何不同?
直到他遇見那隻清冷孤傲的白鶴,本以為是自命清高,誰知他雙手奉上的恩情對方連瞧都不瞧。
於是樓鶴隱約懂了他的孤傲,藉以婚約之名,卻也只得到一段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亦清澈如水,容忍不得半點汙痕。
終究是他眼盲,是他恩將仇報,是他將白鶴驅逐至他人庭院後又後悔莫及。
廂房內,陸雪擁對著那張紅綠交疊的面具,忍無可忍道:“既然沒旁人,就別戴著了。”
應我聞取下面具,喜滋滋道:“不是旁人,莫不是內人?”
“……”陸雪擁冷著臉將手中的青瓷茶杯甩了過去。
他並未真正朝著應我聞甩過去,本該只是擦過對方的鬢角,誰知這廝笑嘻嘻地一歪頭,冷硬的茶杯底座硬是在那劍眉上撞出了一道口子。
“啊,好疼。”應我聞捂著頭嚷嚷道。
陸雪擁:“……”
“陸雪擁,我疼。”應我聞直勾勾地盯著他,重複道。
“自己往上撞,怪得了誰?”陸雪擁冷冷道。
但很快他便察覺到不對,那樣小的一道口子,如何會有驟然散發出這般濃重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