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到底有什麼用?
與此同時,母親來看他的時候,好像也同樣厭煩他的哭聲。
那是由低到高,進一步渲染、壯大自己深重苦難的哭腔,祝丘牽著她的衣袖,一遍遍地訴說,“我真的受不了那個地方了,你帶我走吧。”
他保證著自己肯定會很乖。
“你哭得很吵。”印象裡的母親似乎同樣看不慣他這樣,她蹲下來給他包紮著傷口,眼睛也有點紅,“沒人會喜歡你這樣愛哭的人。”
“求你了,我會乖的,我絕對會,你叫我做什麼我都願意。”他極力哀求著,聲音比塵埃還低,“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會給你添麻煩,求你了。”
“你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再堅持一下?”
母親的面孔變得模糊、可怕,和烏色的雲融為一體。祝丘在此時確認了一件事情,母親不會要他了。
商店排隊區都會設定一個“請耐心等待”的招牌,這面指示牌一直以來都擋在祝丘身前。
正如他躲著發酒瘋的養父,跑去難民區唯一的教堂。
他相信神才可以保護他,規規矩矩地排了一個很長的隊,前前後後都是和他一樣苦難的人,他問出現在夢裡的光芒萬丈的神父,虔誠至極,“我還有救嗎?”
神父對他說:“再等等。”
這和母親說的話有什麼不同?被安保趕出來的時候,他想,很多東西光靠耐心是等不來的。
他照常和養父去超市送貨。
那一天,檢查鬆懈了一點,竟然能去一個富人區的超市。
養父兜兜轉轉一圈,先嬉皮笑臉地和超市裡的理貨員打情罵俏,再拿著賬單去找會計要錢。
祝丘比較喜歡這個得以喘口氣的時間。每一個超市門口都設定著讓低年齡小孩滯留的玩樂場所。
卸完一車貨後,祝丘蹲在超市門口,累得不行,甚至心髒急速得顫動著,那像是猝死的某種前兆。
繞在角落死老鼠身上的蒼蠅聞著味道,自然而然地鬧哄哄地繞在他的耳邊。
又餓又累,全身上下沒有哪一處是不疼的,他舔了舔起皮的嘴唇,無意識地撓著發黑發癢的手心裡的繭,看著別的家長帶著小孩玩抓娃娃。
祝丘突然也想去碰碰運氣。
他拿攢出來的一個硬幣丟進扭蛋機,滿懷著期待開啟扭蛋,裡面是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島模型。
這不是什麼玩具。
他學著養父罵了一句髒話,總覺得從出生到現在,運氣只會過分不公平地滯留在別人身上。
養父從超市裡走出來,踹了一腳空箱子,罵了一句狗娘,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還是沒有要到月底的錢。
便看到祝丘花錢扭出的破爛玩意兒。他狠狠扇了祝丘一巴掌,去擰他的耳朵,“你這個賠錢貨!”
這一巴掌打得祝丘頭暈目眩,還轉了半圈,他的目光投向同樣盯著自己的那對母子。
那個小孩手上抱著一個足球,拿著一個餅幹盒,發出陣陣咀嚼聲。
很吵。
無論是幹淨的衣服,幹淨的手 心,一整盒餅幹,美滿的家庭、可以自由穿行在這片土地的身份,還是那個母親緊緊抓著孩子的雙手。每一樣在祝丘眼裡都格外刺目,刺目到想要破壞。
為什麼就他能發出幸福的咀嚼。
祝丘恐懼著養父的吼叫、瞪大的眼珠子,臉上擠出來的橫肉、扇他巴掌的大手,卻在這一刻裡,在捱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後,都不再是一種威脅了。
祝丘很想得到什麼,他沖去搶走了小孩手上的足球,把人撞倒在地。
那一天,無論養父怎麼打他,他都不肯放過手上的足球,也不肯道歉。
沒有做錯任何事情、過於無辜的小孩抱著他媽媽哇哇大哭。那麼傷心,以至於哭得差點呼吸不上來。
哭死你好了。他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