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於陳星的半途棄劍,程危泠這一刀毫無阻礙刺中了他早已鎖定的目標。如水的刀光映上陳星空洞的眼睛,隨即沒入碎裂的胸膛,在就要進一步刺穿的時候,被他用手生生按偏了走向。
被刀刃切下一半右手掌,陳星仿若沒有感受到與殘缺一齊到來的劇痛,他原本空無一物的左手中憑空現出一張揉皺的道符,在程危泠抽刀而出的同時,道符一燃,匍匐在碎石中不得動彈的魚人們失去壓制,嘶鳴著朝程危泠撲來。
程危泠補刀的動作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不得不分神應對大量蜂擁而至的水生怪物。
趁著這一刻的混亂,陳星得以從程危泠的刀下逃出,他的狀態看上去太糟,以至於陳辭不得不佈下一列桃木偶相助程危泠,而自己則抽身循著陳星離去的蹤跡而去。
並非肉體凡胎的瓷偶,受再重的傷也不會流血,但破損的裂處不斷滑落細小的碎塊,則昭示著陳星的生命正在以另一種方式流逝。
銀白的裂塊和細粉隨著陳星一深一淺的步伐,在他腳下的淺水中灑落一片瑩瑩生光的碎芒。
彷彿上天到最後一刻仍不肯給他絲毫的眷顧,陳星的腳步停止在沐著水光的岩石上,再往前便是斷崖,無路可去。
泛著銀光的水流在絕崖上彙聚,朝著淩空的未知黑暗傾瀉而下。
水聚於一處流出,卻一點水聲都沒能聽見,可見崖下是不見底的深淵。陳星不再向前,只在陳辭試圖靠近他的時候又往崖邊退了一步。
想到陳辭可能又會用言靈將他鎖死在絕崖邊緣,陳星果斷將手伸進胸前破開的空洞,伸手將那枚懸掛在紅線一端、微微飄搖著的符紙拽出。
紅線斷裂,陳辭賦予他的生命走到盡頭,言靈自然失效。
“陳星!你瘋了!”
陳辭陰沉著臉,想要往前,又擔心再刺激陳星向後退去,只能困於原地。
這時候陳星發現自己已完全不在意陳辭的任何舉動,他用殘損的手指拎著那枚小小的符咒,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程危泠被我下了咒,他會失去理智,直到殺光身邊的一切活物。唯一的解咒方法,是下咒之人死去。”陳星看著陳辭,與目光的平靜相背離的是他決裂的語氣,“那麼嗜血又兇殘的怪物,陳辭,你還會愛他嗎?”
“陳星,過來,定魂符再不歸位,你會死。”
陳辭握了握拳,盡力平緩語氣,試圖將崖邊正逐漸破碎的陳星哄回來,而陳星握著定魂符的手戒備地收回了一些,比起陳辭的話,他更加愉悅地聆聽著身軀碎裂的聲音。
那種裂響,在陳星的耳中過於動聽,就連疼痛也變得微不足道,他快意地感受著,彷彿有成千萬根被困已久的尖銳的針在他面板下的脆弱血管中穿梭,終於找到出口,從沙化的裂隙處不斷墜出。
“我原本在想,為了終止殺戮,我究竟會死在程危泠手裡,還是被你親手所殺。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再被動等待,也不在乎你眼中看的人到底是誰。被迫死而複生、接受這張臉的是我,我從來都沒有選擇,可笑吧,直到現在,我才想明白,我能終結的只有我自己一人而已。”
陳星握緊手中那枚符咒,又緩緩放開,直至毀咒的火焰在符紙一角燃起。
小小的一張符紙,燃盡不過只需要幾秒鐘。
“不——”
閉上眼睛前,陳星依稀聽見隨風傳來的是陳辭驚惶的呼聲。
一定是他聽錯了吧。
不過是一個不聽話的瓷偶罷了,陳辭想要的話,還可以做出千千萬萬個來。
也或許陳辭不再需要了,畢竟程見微已經歸來。
蒼白的灰燼從陳星的手上散去,隨之化為飛灰的還有他的所有。
從身軀到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