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另一個房間的克拉拉不知為何完全聽不到一點動靜,陳松夜思考一番,決定跟著噬髓蛛的去向一探究竟。
敲掉閣樓的窗栓,程危泠撥開落滿厚厚枯葉的閣樓頂窗,從頂層進入了這座矮屋。
雙腳落到地板上,揚起一陣塵埃,程危泠屏住呼吸,打量著這個顯然已經閑置很久的閣樓。
閣樓勉強只有一個人的高度,以程危泠的身高,走到邊緣處甚至不得不略微低頭才不會碰到屋頂。
這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物件,不難看出全都屬於一個人,從藤編的搖籃,精緻的小搖馬,到用了一半的蠟筆,再到一件件存放妥當的校服和棒球服。
程危泠看了一圈,得出了克拉拉應該有一段非常幸福童年的結論,再回憶一下自己印象裡那個總是埋著頭不肯說話的女孩子,真是很難將兩者聯絡到一起。
被他裹在外套裡抱著的鬼胎看到擺在牆角的搖籃,發出興奮的咿呀聲。
程危泠顯然也發現了鬼胎的異常活躍,想到這個小家夥根本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談何能有享受雙親陪伴的時候。他走過去,扯過一邊的窗簾布,將搖籃上的灰塵拂去,然後將鬼胎放進搖籃。
鬼胎剛一躺進搖籃,就發出了欣喜的叫聲。
程危泠伸手推了推籃身,在輕緩的搖擺中,鬼胎咯咯地笑了起來,腫脹的青紫小手撥拉著懸掛在搖籃上的玩具,說不出來的開心。
“你在這裡自己待一會兒,我下去看看,等下再上來接你。”
程危泠用手戳戳鬼胎的臉蛋,沒有想象中嬰兒面板的柔軟,觸及到的只有一片陰冷。
陳松夜感到自己正行走在一條向下的長長甬道中,牆壁中間的寬度狹窄到難以同時容下兩人並肩行走。
在近乎封閉的空間裡,噬骨蛛爬行的聲音變得明顯,從那逐漸變大的毛骨悚然的聲響中,陳松夜可以感受到蛛群正在不斷彙聚壯大。
在前行的途中,難免會觸碰到一側牆壁,在第三次被牆上凸起的銳角磕碰到肩膀之後,陳松夜伸出手來到牆上摸索著,企圖分辨出牆上的凸起到底是什麼。
她的手指劃過牆上的稜狀物,這些形狀向上延伸了一段,她想這牆上掛著的應該是一個又一個接連不斷的畫框。
——之所以是畫框,是因為她從框中所觸碰到的,是幹燥後凹凸不平的油彩,而非光滑的相片。
牆上的畫怨氣異常的重,將手放上去的時候,可以感受到一種灼燒的溫度,但這種悲怨卻像被什麼未知的東西死死壓制住,被困死在框中的畫布中,無法溢位。
陳松夜摸出手機,給程危泠發了一條訊息,告訴他自己來到一條狹窄的走廊中,兩側都是未知的怪異油畫。
她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程危泠的回複,窸窸窣窣的蟲行聲又有遠去之勢,終是下定決心將左手中指咬破,將從指腹擠出的血液塗抹在自己的眼皮上。
待再睜開眼的時候,陳松夜看清了身處的長廊,以及密密麻麻陳列在牆壁上的畫框。
在完全沒有光的空間裡,數不清的畫框散發著荒墳磷火一樣的幽光,呈現出一幅幅重現往日的畫面。
因愛情而結合的兩人,因其中一人的殘缺,被曲解出無數種惡意的解讀。
為了保護妻子不被流言所傷,丈夫不得不選擇遠離所謂正常人的世界。
但厄運未能因二人世界的狹小而終止,在偃旗息鼓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侵蝕了胎腹中相擁的雙生子。
兩個幼小的生命,尚在被困於混濁的羊水中時,已經學會相互殘殺,在母體中爭奪著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的機會。
直至其中一個被另一個蠶食大半,傷心欲絕的父母不得不選擇將不能存活的畸胎剝離,只留下完好的一個。
被選擇不被出生的胎兒沒有自此死去,而是以鬼魂的形式留存下來,目睹本該相愛的雙親之間日益走向崩裂。
它那在壓抑幻境中長大的勝利者姐姐,在走向悲劇的家庭中長大,終是扭曲成弒親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