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來,他們是恩愛夫妻,殘健結合的典範。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甚至從來沒有同床過。
事實是如此,可是聽到嘉嶼點破這一層,她還是氣極了。
她摔門而去,回到自己房裡生了繼續生悶氣。可漸漸開始回憶剛才自己丟出的那個枕頭有沒有砸壞嘉嶼,畢竟他的身體那麼脆弱。
她回到了他的臥室,門也不敲就闖了進去。
嘉嶼用枕頭蒙著頭,身下輕輕抖著,喉嚨裡發出悶悶的嗚咽聲。
“出呃呃呃……去!”他低吼了一聲,臉仍埋在枕下。
“你說過,不會趕我出你的房間,我想來就來!”她氣勢洶洶地把一床薄被扔到了他的床尾,那床被子是她從自己臥房裡抱來的。
嘉嶼蒙著頭,似乎大氣也不敢出,只有身體在薄被下失控地打顫。
雲笙強行抽掉了他手裡的枕頭。
他果然在哭,眼淚鼻涕一把,口水也淌了一下巴,看上去狼狽可憐極了。
“我可不要你抱著哭的這個枕頭!噫——”她故意裝出一臉嫌棄的模樣,把枕頭扔到床尾,接著把他床上多餘的另一個枕頭挨著他的枕頭放正,“我把我房間的被子帶來了,你睡你的、我睡我的!這樣也不用擔心你亂動吵到我!你的床那麼大,我睡相也好,不和你挨著,你影響不到我的。”
“雲、雲笙……”他的瞳孔裡仍水汽氤氳。
她從床頭櫃抽了兩張紙巾塞到他手裡:“喏,你說你遇到需要擦鼻涕眼淚口水的時候比較喜歡我遞紙巾給你……還是,你其實比較喜歡我用更直接的方式?”
嘉嶼一邊用紙巾擦臉一邊結結巴巴地說:“啵啊、噗要、咳呃、吱吱哦哦……捉、弄我了呃啊……”
“你比較想睡哪一邊?”不等他給出回複,她自己已經有了決定,“算了,你不要挪位置,你輪椅都已經停在這邊了,而且離洗手間更近,晚上會更方便一點。”
“你……”
嘉嶼剛說了一個字就被她打斷:“噓——”她關了燈,越過他的身體,摸著黑爬上了床,躺下一拉被子道,“我不管你了,我反正是困了。”
“雲呃呃……”
她清了清嗓子:“閉眼、閉嘴!什麼也別想、也不要說話!晚安!”
他抽了抽鼻子:“哇啊啊、安……”
窗簾的遮光效果很好,暗了燈後的房間裡,雲笙完全看不到嘉嶼的模樣,只知道他是仰面躺著的。
他的呼吸聲時不時會夾雜幾聲錯亂的喘息,並不是打呼,而是類似氣道痙攣的聲音。
過了一會,安眠藥的藥效似乎起了作用,他的呼吸輕了許多。雲笙悄悄坐起,靠近了他一些,確認他的肢體也和他的意識一起沉睡,變得安靜。
這大概是他一天中最不遭罪的幾小時,可一旦醒來就要繼續承受病痛的折磨,身體上的摧殘、尊嚴上的淩辱,這樣的迴圈往複,他經歷了二十幾年,往後也將延續,那是何等的無望!
她常當面笑話他愛哭,但心底也明白,事實上他已經很堅強了。一般人換做他的命運,能做得比他更好嗎?從小到大的吃藥打針、拉筋複健、練習說話、練習寫字,入學、升學、掌握三門外語,用殘破不堪的身體翻譯出流暢優美的文字。他原本可以躺平享受祖蔭,卻和她一起投身創業和公益。這樣多苦難的歷程中,流一些眼淚理應當被允許,而不是被輕視嘲諷。
以後,對他再好一點吧——她想。
命運一直吝嗇於他,那就由她給予他些許補償。
池嘉嶼,他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