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太太道:“這些陳年舊事我早就看開了!我想和你說的是:既然她做了我另一個兒子的媳婦,和嘉峻自然早就斷幹淨了。而且她和嘉嶼已經搬出去住,別說嘉峻,和我們這些長輩只怕也一年見不了幾回面。我也再和你交個底——我那個大兒媳根本不能生的。我們這種家庭,怎麼可能讓會斷了家裡香火的女人進門?嘉峻又不糊塗,也明白這個道理的。只有嘉嶼這樣的,娶個不能生的才好,也免得生出個不健康的子孫來。”
祝太太接話道:“那是!要我看,生出健康的更糟糕,如今這樣,嘉峻也算地位牢靠,今後池家的一切還不都是他的。”
“噓!”池太太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對嘉嶼從小到大也沒苛待過,可不要被有心人聽到傳出有的沒的來。”
“哎呀,這不就是隻有我倆在我才和你說說真心話嘛!都是女人,誰不明白誰的苦?好吃好喝養大那個殘廢孩子,你也算對得起他了!難不成家業還要分他一份?”
池太太道:“自然是要管到他死的,將來家族信託肯定會安排他那一份。反正他也沒有後代,衣食住行又能花多少?隨他去吧!”
雲笙起初還兀自沉浸在手機刷到的各種資訊裡,對於鄰桌的聊天完全是不經意地被動聽著。到了這會兒,也不免動氣,強壓著不發作,豎起耳朵聽起來。
祝太太道:“好了,你那兒媳婦的事就不談了,其實我和老祝擔心的還有一件……你也提到了的,就是……嗯……雖說嘉嶼不是你肚子裡生出來的,但也是池家的子孫,他那個病如此嚴重,我們也不能確定是父母哪一方的問題,有沒有可能會……遺傳……”
雲笙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無聲卻發自內心。
她這個婆婆恐怕也沒想到,在她眼裡高高在上的池家血脈、她最看重的寶貝親兒子,也會有被別家看不上眼的一天。
甚至是自己前腳還在吐槽丈夫和另一個女人生的病殘兒子不配延續生命,後腳便被對話的另一方質疑起她自己親生子的基因了。
——這怎麼不是諷刺呢?
祝太太又道:“你也別動氣,我話是說得不太好聽,但畢竟這種問題是大事,不得不考慮的。”
池太太嘆了口氣,道:“我明白。不瞞你說,其實你的顧慮,我們家也有過。嘉嶼剛接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帶他去醫院檢查了,準確地說,連同嘉峻都去做了基因檢測,就是生怕有什麼問題。後來連老池也不放心去做了,都沒有問題。況且除了嘉嶼,池家三代人裡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病。你要是不信,報告我都存著,要是嘉峻和瑤瑤真的成了,我也不介意拿給你們看,大家圖個放心!”
祝太太道:“好了、好了,你也別見怪,我信你,就是孩子們的事嘛,總歸是要看他們自己的緣分,等瑤瑤回國讓她和嘉峻接觸看看再說了。”
池太太和祝太太兩人又坐了一會,聊了些有的沒的,祝太太便說要先走,今天家裡晚上有客人招待,她得提前準備。
池太太便說時間不早,自己也要回去了,兩人一起出了咖啡店。
雲笙舒了口氣,也起身準備回家。
出門前小鄭原要送她,她婉拒了,自己開車出的門,把車停在了附近停車場。
因為怕趕巧撞上池太太的車,所以她間隔了十來分鐘才走出店門。
今天聽到的話她會統統爛在肚子裡。不是怕惹她那個名義上的婆婆生氣,也不是在乎會攪得池家不得安寧,而是那些冰冷的算計,她並不想讓嘉嶼知曉。
做個心地單純的傻子,有時也很好。他那身殘障的軀殼已經夠沉重了,不必再加重他的心事。
開車回家的路上,天暗了下來,透明的雨絲在高架車河的燈下飄灑,將路面很快打濕。
晚高峰加上下雨,不出意外,高架又堵起車來。車子半天一動不動已經有七八分鐘了,雲笙正心煩時接了個電話,是嘉嶼打來的。
“雲、雲笙,你、回、回來吃、哇啊、晚飯嗎?”他的聲音聽上去小心翼翼,顯然是怕她覺得他多事,“呃、我、我只是、怕你又要啊、應酬哦哦……如嚯嚯、果、太晚、我讓、司機、唧唧、接你……”
“今晚的菜是什麼?”她輕輕問。
“有嗬呃……沙、沙姜雞、釀勝……咕啊瓜、玉米咿咿……啪啊、排骨、湯……”他的語速一如往常地慢,每一個咬字都很辛苦。
“巧了,都是我愛吃的,”不知為何眼睛起了霧,她清了清嗓子,順手把雨刮器的頻率調快了些,“我在開車回來的路上,先不說了。”
剛想結束通話,手指卻縮了回來。
——像是驀地想要等待什麼。
雲笙聽到電話那頭“唔唔”了好幾聲,不由皺了眉頭,幾乎可以想象到嘉嶼撅緊了嘴唇卻說不了話,一臉幹著急的模樣。
但她依然沒有按掉電話。
“哈啊啊、好……”他的聲音裡滿是開心,“開、哧哧……車慢點。”
“嗯。”
直到嘉嶼含糊不清地把話說完,雲笙才結束通話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