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偶然那朵落在詩頁裡的紅色鳳凰花,經過嘉嶼這麼一提,她忽然記起了那時她在書頁裡看到鳳凰花時的欣喜,甚至還有手指夾起花朵朝著嘉嶼輕搖的場景。那些畫面太久遠了,她甚至已經分不清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此時經過嘉嶼引導後帶出的虛構的幻想。
雲笙翻轉書簽,發現背面還提著一些西班牙文,長短句子的排列像是一首詩,字型不算好看。
“你寫的?”她問,“寫的什麼?”
嘉嶼示意她把書遞給自己,翻到了他要的那一頁,把其中的幾行詩句指給她:
“有時候我在清晨醒來,我的靈魂甚至還是濕的。
遠遠的,海洋鳴響並且發出回聲。
這是一個港口,我在這裡愛你。”
雲笙驀然記起,那正是那天鳳凰花掉入的那一頁詩。
他如同被窺見了自己某種陰暗所為,低頭道:“對、不起,唔也知、我不配……”
雲笙看著他,不知道他的靈魂是不是濕的,但他的臉頰確定是濕的了。
偌大的書房裡,空氣都變得稀薄,有看不到的暗流粘稠湧動,那力量是柔軟又厚重的,緩慢又持續地朝她壓過來,而面前是一個黑黢黢的洞口,隱約透著點光亮,她下意識地往前走,惶恐中又帶著些許道不明的期待。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隨後問道:“為什麼寫的是西班牙文?”她其實並不是真想探究這個問題,只是覺得自己必須說些什麼,來打破這一刻詭異的氣氛。
“母唔唔、語、羞恥症……”他說,“而唧唧……且,西語、比中文、哈啊……好寫一點。”
“哦。”雲笙輕應道。
其實他說的這些她本也能猜到。恐怕還有未說出口的第三條:不用擔心被別人發現他的心事。
這樣的書簽,嘉嶼不可能假手於人,一定是他自己偷偷做的,以他的雙手靈活度,恐怕比常人要多費很多的工夫。
“這個嗬呃、唔唔、也嗝嗝……可以帶哈……帶去新呼啊……房嗎?”嘉嶼問的時候,都不敢正眼看她,“我收哦哦……起來,啵惹、你煩……”
她把書簽重新插回了詩集,交還給了他:“收好。”
嘉嶼摸了摸書的封面,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入自己的輪椅側袋裡。
“去睡吧。”雲笙走出了書房,卻在走廊上忍不住回頭看了書房一眼。
嘉嶼還在坐在輪椅上發呆,表情看不清是悲是喜。
“喂,還不走嗎?”她的語氣並不友好,聽上去有些不耐煩等。
他果然很快跟了上來,還順便關了書房的燈。
雲笙讓嘉嶼先洗澡。嘉嶼強調說自己動作很慢,要洗很久。
雲笙道:“我有點累,想先休息一下,你洗久一點正好。”
嘉嶼點點頭:“哈啊啊……好,你休、息,我去洗,噗、不吵你……”
如同新婚那夜一般,他進了衣帽間拿睡衣,換了架輕便小巧的輪椅,用雙手劃進了浴室。
雲笙仰臥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漸漸卻意識朦朧,眼前的吊燈化作星光點點。
沐浴露的淡香裹著潮濕的氣息從玻璃移門的縫隙裡溢位來。她聽到花灑噴出細密水柱的聲音,很快卻變得安靜。
閉上眼,耳邊起了海風。她一個人行走在粗糲的沙灘上,海浪吻濕了她的腳趾頭……
她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走著,聽到有人向他呢喃低語,聲音若遠似近,辨不清方向,直覺溫柔熟悉——
“……這是一個港口,我在這裡愛你。”
嘉嶼?模糊的意識分辨出那是他的聲音。可很快又遭到她自己的否決:不不不,嘉嶼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何況是念詩。
可是那聲音,再一次把那句詩唸了一遍,溫柔得彷彿含著露珠綻放的玫瑰花苞。這分明就是嘉嶼的聲音,只是很連貫,不似她所認識的他,說話時總是含混不清又磕磕絆絆。
她眉心微蹙,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卻突然感覺有什麼覆住了自己,質地輕薄溫軟。她本是在半睡半醒間,這一下便醒了。
“你?”她一抬眸,恰好撞上了嘉嶼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