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來解暑。
“小生不是說過了麼?
彌恙看宮樂緩過神來,輕輕放下茶杯。
有些無奈地對她說,“小生很有興趣陪小姐聊聊。若只是無聊、逗趣,小生不才,正缺了個說話的人,您要真想,那麼小生便是和您說上一天也是不夠的。”
他的語調很慢,配著磁性柔和的聲線,像是某種弦樂。也就愈發突出他的閑適、不慌不忙、氣度……漠然和高傲。
仿若看客。
他手指搭在茶杯上,輕輕敲著。
接著說,“話雖如此,可小生見小姐雖說著話,神色略顯緊繃,現在更是影響到了身體……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宮小姐。”
冷汗直流,我反而冷靜下來,“那你覺得我該問什麼?”
這不是心平氣和的詢問,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
碰上這種詢問,彌恙偶爾也會覺得煩悶。
他提醒宮樂是她自己來找他的。
宮樂執拗,“玉牌可是你給我的。”
啊,這樣。
其實細想起來,彌恙也會覺得自己相當搖擺,相當糾結、不利落。
還笑人家呢。
搖搖頭,他給宮樂倒了杯茶,“解暑用的,小姐飲過……若無事,改日再談也不遲。”
彌恙有些躲避。守著小店,端著茶,既躲著因果、率性而為,也躲著宮樂的有如實質的眼神。
可表現在外,那就是加倍的漠然了,近乎輕慢。
他說完就自顧自去倒騰別的東西了。
茶湯搖晃,燭火微微,映出我蒼白的臉。
“我很可憐嗎?”茫然又隱隱憤怒。
“嗯?”
彌恙回頭看她,下半身隱在漆黑的櫃下,看不清楚。他打量了一會兒宮樂,又轉過頭去,悠悠,“小姐是很需要別人以為你可憐麼?”
……
我需要別人以為我可憐麼?
“……是。”
我慢慢喝了口茶,有種快感,“哥哥、媽媽、爸爸、同學、老師……只要他們以為我可憐,看見我生病,就會像是鬣狗瞧見血淋淋的肉一樣撲上來,關切、容忍、小心翼翼。這種東西真讓我惡心,很可笑的是,那群蠢貨反而因此更憐憫我了,可憐、憐憫……我以為自己不需要這個。”
彌恙不知何時轉過身,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嗯哼?”他示意繼續。
我也就繼續講了,“那種東西——那種無時無刻不再提醒我曾被拋棄、曾被遺忘、曾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猶如腐屍的東西……我要這些憐憫做什麼?可就在剛剛,我才突然發現……抗拒其實也是一種接受,一種形式別致的接受,所以當別人不再憐憫我,我才感覺心裡空蕩蕩的,我才會覺得憤怒……我無比,渴望憐憫。”
彌恙安靜,沒有接話。
我被他激怒了,笑了出來,“哎,你們這種人,難道會比我好到哪裡去?想說我的需求畸形麼?可我現在倒是覺得成為街邊的乞丐也是一種享受了,只要遭遇不幸、就能訴說不幸,然後在人們憐憫的目光裡幸福。
這畸形麼?好吧,聽起來似乎有些瘋狂,可你們這種‘正常人’,又能比我好到那裡去?錢、權、命、性、美、欲……和這些東西比起來,我要的只是一點憐憫一點關心,甚至因此猶疑羞恥,於你們比起來,我多麼高尚……可你們這群人卻毫無羞恥之心地去追求,為了這些東西,拼命粉飾、說謊、欺騙自己、踐踏侮辱別人,瞎話說得要多少有多少,醜事做的要多惡心有多惡心,活生生地把自己從人活成蟲豸還沾沾自喜!
天啊,相較之下,我難道不是更為可愛,更為幹淨?我難道不是更高尚更直白,可也就是因為這個,我還要為那一點點欲求!一點點欲求!去整日整夜地哀泣猶疑痛苦?!去羞愧!去掩蓋,去幫你們這群東西掩蓋!我有什麼可惡心的!?我有什麼可可憐的!?……這世上比我惡心的人多了去了,他們怎麼為什麼不為自己的做的惡心事感到羞愧?”
“啊啊啊,他們以為我看不出來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嗎?裝什麼情深意切,裝什麼愧疚,不就是做做表面功夫,不就是躲著我的補償麼……出來啊,說啊,全部都說啊,躲什麼,我根本不在乎他們說的東西是什麼!誰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