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存在感,惹的事也越來越多。
每當我出現,不說爸爸媽媽,至少宮侑宮治是會迅速把自己的東西藏好,然後緊張地看著我。
他們因為怕麻煩的舉動是我唯一得意的事,這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
可六歲那年,一場突然的大病就像外太空的隕石一樣把我對未來的幻想撞碎了。我不得不待在醫院裡,出不了病房也下不了床,曾經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我連陽光都沒有見過。
最開始,黑暗裡,我躺在病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和他們,我的家人,相處的點滴。
從相擁而眠到打架吵嘴,從溫情撫摸到尬尷躲閃,從同情憐憫到歇斯底裡的怒罵……我的兄弟、我的媽媽、我的爸爸。
思念蔓長,漸漸地,我突然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一切冷待和忽視都不重要,只要他們還在,只要他們還是我的親人,這些到底算得了什麼?
我一下開闊了,雀躍地想著,要把這個發現告訴我的兄弟和我的父母。
我要告訴他們,我不怪他們了,不會再故意搗亂、不會再撕裙子、不會再和宮侑宮治打架、也可以不參加三胞胎遊戲,我可以在旁邊幹擾那些大人。
我不再在意這些東西了,因為這些東西和我的家人比起來,簡直就像個笑話。
我當時甚至想著,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恭恭敬敬、十分誠懇地向他們道歉。
然而,在我悔悟之後,沒有人有耐心聽我的道歉。
宮治和宮侑不來看我,爸爸也不來看我,媽媽來的時候也總是很勉強。
我把他們惹生氣了嗎?
我曾踹踹不安地想著,還是我的病?他們怕傳染嗎?
茫然和無措和窗外的大雪一起紛飛,落在髒兮兮的土地上,化成濕漉漉又惡心的不安。
在醫院漫長的時間裡,我終於遲鈍地認識到:母親和宮治、包括宮侑和父親,他們都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喜歡我。
至少,如果真的要在三個人裡放棄掉一個,那個人一定會是我。
而被放棄的人是沒有資格談原不原諒、道不道歉的。
慢慢地,他們來看我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我的歉意也消融在夏日瘋長的寂寞和惶恐裡。
我開始瑟縮又可憐地對每一個來看我的人有了卑微又可恥的期待。陪我,或者帶我走,只要能記得我,怎樣都好。
我承認,我痛哭流涕滿頭冷汗地承認,在漫長又可怖的十年裡,我孤身一人,我無人在意,我像縛地靈一樣被困在醫院了。
那些曾和人親密無間的歲月,那些曾和大人吵架發洩的歲月,哪怕是那些被忽略、被視為多餘的歲月,在冰冷的黑暗裡,好像也帶著足以燙傷人的溫度,而我不怕燙的,我只怕冷,怕刺骨的冷。
我開始對他們、應該說對所有靠近我的人——哪怕只是跟我有過一面之緣的人——産生強烈的佔有慾和破壞欲。
我越來越無法剋制我的脾氣,要麼歇斯底裡地亂砸東西,要麼整天呆坐著一言不發,喜怒無常的脾氣讓醫院裡除了護士和醫生以外的人對我避之不及。
然而,當我絕望地發現自己被徹底困住了的時候,奇跡降臨了。
我覺得老天真不長眼。
怎麼偏偏在這種時候,在一切歉意和溫軟都消失、嫉妒和憎惡正緩緩攀爬的時候,在一切都最糟糕的時候,把我這只在醫院裡養了那麼久的“病鬼”放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