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裡的下人都被誠王下令嚴密管理,她想要打探什麼訊息,只能走宮裡的老門路。這回探聽到這個重量級訊息,她又是生氣又是得意——
王爺從前一直恭順聽話,為何那小丫頭一來,王爺便譴走了鎖兒,還對我動了手?足見都是那小丫頭挑唆擺弄,她就是害我淪落到這步田地的罪魁禍首!那不知好歹的小丫頭還想當王妃?我呸!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若老實本分些我還拿不到她的把柄,這一回……哼哼,正是給了我報仇雪恨的好時機!
誠王這些日子同樣關注過華嬤嬤的動向,去打聽的人回來都說,華嬤嬤像是受的打擊太大,幾近半瘋,平日動不動就大吵大嚷,連鎖兒都被她罵的幾欲上吊,街坊鄰居親戚朋友都唯恐避之不及。
以誠王對華嬤嬤的瞭解,知道她還不至於有心機去裝瘋來迷惑人。而且她如果有心籌謀報複,就應該低調行事,而非這麼瘋瘋癲癲,既然她都半瘋了,應該就沒什麼威脅了,或者說,一個半瘋即使有威脅,也不會太大。
華嬤嬤確實不是裝瘋,而是想報仇想瘋了,確切地說是瘋了一半,一半仍保持著正常的思維邏輯,一半為報仇已失去了理智。
誠王的推論也不能算錯,單一個華嬤嬤確實對他和沈苓都夠不成威脅,他只是沒有算到,華嬤嬤竟會成功勾搭上皇後。
在此之前,失勢後的華嬤嬤已經進宮去求見過皇後一次,誠王也聽說了,只是並沒當回事。誰能想象得出,一個連皇帝都已厭棄了、還半瘋了的管家婆子有可能從皇後那裡獲得支援呢?
可惜世事無絕對,華嬤嬤失勢之後還能勾上皇後,首先當然是因著當年在宮裡鋪好的人脈,以及在皇後心裡鋪墊的好印象,另外更重要的,是她與皇後此時有點“同仇敵愾”。
皇後一向十分反感皇帝收用宮女那點事。當今皇帝不算有多好色,但偶爾看見形容標緻的宮女就隨手喚過來睡了這種事也有過幾次,最早睡過的一個宮女因服侍得好還懷過身孕,如今都已經封到嬪了。這種事就讓皇後很不舒坦。
禮教教導女人不能善妒,皇後還真不是妒,她不舒坦不是因為她丈夫睡了別的女人,而是看到原本比自己“低賤”的女人往上爬。如果皇帝睡完就算,不給那些宮女進位,仍叫她們留在原位當下人,皇後就一點都不會難受。
當然這也不是因為那些宮女進了位就有人對她不敬,或是威脅到了她的地位。皇後自己也細細想過,她真不是出於什麼具體的功利之心,才討厭下人進位這種事——她就是單純看不慣底下人往上爬。
皇後的出身比沈苓也高不多少,小時候在家裡別說一個使喚丫頭都沒,遇見有事還得親手幫著大人幹活呢。照理說這樣的出身應該更有憫恤之心,看到下人受苦應該懂得愛惜垂憐。自己吃肉,分別人一口湯喝又怕什麼了呢?
可事實卻是,正因她是飛上枝頭的麻雀,才更加看不得其它的麻雀往上飛。即使別人再怎麼飛也越不過她,她也看不過眼。見到昔日幹雜役的宮女晉了位,也像她一樣穿綢裹緞呼奴喚婢,皇後就膈應得夜不能寐,恨不得一早把那些奴才捏死。
華嬤嬤從前常陪皇後聊天,早就看出皇後的這一忌諱,在上次求見倒苦水時,她就著重渲染那個叫苓兒的丫頭如何以色惑主、挑唆誠王、以博上位,皇後當然也不會違背皇帝的意思叫她重掌王府,只是安慰了一番就叫她回去了。但從某個方面說,華嬤嬤還是成功了。
上次誠王進宮告狀,其實真正反感了華嬤嬤的只有皇帝,在皇後心裡,反倒更傾向於認為是沈苓搬弄是非。因那事招致皇帝當著誠王的面斥責了她幾句,皇後本就對沈苓有所遷怒,如今再聽了華嬤嬤的挑唆,也就對沈苓反感更深。
這一次華嬤嬤又來求見,報知皇後說,那個小丫頭竟然鼓動了王爺去求皇上立她做王妃,皇後頓時就炸了。
宮女上過了龍床,將來即使封到了妃位,在她這一國之後面前總還得低眉順眼,可誠王妃就不同了。
將來趕上什麼節慶聚會,雖說誠王妃要率先向她行禮,但依著皇上與誠王的感情,皇後也別想在人家面前擺什麼架子,對人家客氣禮遇是必須的——一個宮女選來的通房丫頭,她怎麼配!
難道到時要叫她去對一個奴才笑臉相迎,拉著一個奴才如姐妹般坐著說話?
就像心頭被紮了一根刺,皇後氣得渾身發冷,“砰”地一聲狠狠摔了個茶杯,恨不得親手將那個不開眼的奴才一茶杯砸死。
“……娘娘消消氣,若為那小浪蹄子氣壞身子,可就得不償失了。”華嬤嬤一個勁兒勸解。
待下人收拾完了茶杯渣滓,重新譴了閑雜人等出去,皇後手扶著炕桌,胸膛起伏地靜坐了一陣,方冷笑道:“怨不得外間都說什麼世風日下,如此荒唐的事,淇瑛也想得出來,皇上竟也會答應,這不是世風日下是什麼!”
連皇上的壞話都如此宣之於口,華嬤嬤便知道火候到了:“娘娘,事到如今,老奴倒有個主意不妨一試。”說完欠身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
皇後聽完大驚:“這怎麼使得!”原先再如何看不慣,她也一直謹守本分,沒做過太出格的事。聽了華嬤嬤這個建議,皇後的頭一個反應還是離奇。
“如何使不得了?不就是個不入流的小丫頭嗎?論身份連您手底下的姑娘都比不上呢。別說您是一朝皇後,便是宮裡一個尋常的嬪妾小主子,遇見下頭宮女不安分的,下個狠手收拾了,又算得多大點兒的事兒?娘娘您就是心太慈了,才總給手下那起子小賤蹄子空隙可鑽。”
華嬤嬤就像多心疼她一般,搖頭嘆息著,“您想想,如今皇上都點了頭,您又不能公然再去反對,除了這一招,您還有什麼可選?錯失了眼下這機會,您也就只能等著瞧那小浪蹄子做上您弟妹了。”
她撇嘴哼了一聲,“她是什麼貨色,也就瞞得了外人一時,過不多久總得傳開。到時候讓丫頭奴才們都知道連親王王妃都是個丫頭爬床爬來的,還不得個個兒都存了那齷齪心思?您還怎麼壓得住底下人啊?”
皇後一時默然不語。她比華嬤嬤想得還深一重,如今皇上的身體不算很硬朗,也還沒有養活下來的子嗣,誰也說不清過幾年,會不會有何變數。誠王可是皇上唯一的親弟弟,是繼承皇位的最佳人選……
真要有了那樣一天,那個上位的通房丫頭可就不光是自己弟妹了,而是會取代自己,成為皇後,到時連自己現在住的宮殿都會被人家佔去,自己又不是名正言順的太後,見了人家即使不用行禮,也得恭敬以待……
那只是個從前連叩見自己的資格都沒有的奴才啊!這如何能忍?簡直比死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