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苓吃了一驚:“你想要她的命啊?”
誠王勾起一抹笑容,將手中的冊子拋在桌上:“現今還沒有確認她倒臺,想必下人們也不敢信口雌黃誣賴她,所以這裡頭寫的事才應該都是真的。像她這種心術不正、又掌過權柄的人,手上沾過的血可不會只有一隻狐貍的。你想想,她連我都敢威嚇,手下人若有跟她不對付、不服她的,不就被她收拾了麼?她可以草菅人命,我為何不可以懲治她?”
沈苓閱歷再多也不曾涉及到過這種人命案,一時不知如何置評:“這……事涉人命,我可敢置喙。不過,她畢竟曾做過您的乳母,是‘八母’之一,若是對她處置太甚,恐怕於您的名聲不利吧?”
“名聲什麼的,都還是次要……”誠王抿唇靜了片刻,發出一聲嘆,“只是有皇兄皇嫂看著,我若立時便對她下了狠手,面上總也不大好看。可,那種刁奴不會捱了一下打就懂規矩了的,以後勢必還得興風作浪。我是怕打蛇不死,留有後患。她之前十多年都在宮裡當差,相熟的人不少,真要背後搗什麼鬼,我也不好防範。”
見沈苓聽著聽著就露出笑容,他不明來由,便也不自覺地先隨她笑著,才問她道:“又笑什麼?”
沈苓手中扶著硯臺一圈一圈地磨墨,笑盈盈道:“我時不時便會覺得,怨不得您少年老成,您才這個年紀便要想那麼多的事兒,花那麼多的心思,想不老成也是不行。”
操心府裡這點事也就罷了,他還總在操心國事呢。這些天他們聊天的內容日漸豐富,她就會聽見他時不時感嘆“哎呀陝西又旱了”、“哎呀山東又發大水了”、“哎呀浙江修海堤的銀子好像被貪了”,甚至是“城南有間茅廁塌了周邊好多人無處如廁錦衣衛也不管管”。話說沈苓也是至今才知道大名鼎鼎的錦衣衛還負責很多城市公共設施的檢修維護,比如通陰溝)
說好聽了,他是心繫天下,說不好聽,他就是操心強迫症。記得原文裡他後來做了皇帝,就忙碌得夜夜失眠,幾乎犯了神經病,現在看來,確實很有那個苗頭。
聽他說的多了,沈苓已經開始習慣性地聽他說什麼,都覺得他像是在瞎操心。
就說華嬤嬤這事,她索性直說道:“你說說,華嬤嬤再如何在宮裡有人脈,她又還能做得成什麼?說好話,難不成她還有本事聯合誰來殺到王府裡來報複咱們不成?我看您就是憂心過甚了,有這工夫,還不如玩一玩歇一歇。”
被她這一岔,誠王也沒心情討論管家婆了,索性意趣盎然地陪她聊天:“你別自以為我不諳世事,便來哄我。平民中間我這年紀的人還不是都要議親事的了?有些父母不全的,怕是都要挑起大梁養家了,真就顯得我想的事兒比他們多?難道你入宮前,所見街坊鄰居家的少年人們,全都腦殼空空、無所事事?”
沈苓不能拿現代十五歲的初中生舉例,只得說:“您有所不知,窮人家的孩子即使挑大樑養家的,也是勞力多,勞心少,百姓過日子哪需要動那些心眼啊?還別說百姓人家,就是您知道的那些貴胄公子們,難道不多是成日只想著哪家酒樓的酒菜好吃、那個班子裡的戲子美貌什麼的?”
“這倒是,”誠王點點頭,亦有些感慨,“其實……連皇兄都曾說我心思過重,從小就沒個孩子樣兒,叫我多去玩玩樂樂,少想點事兒。”
沈苓歪了頭問:“那您怎沒聽話呢?”
誠王不以為然地挑挑眉:“我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心思過重,反而是心思還不夠重。你看華嬤嬤這點事,若非我之前好幾年懶得搭理她,至於把她慣得這麼無法無天麼?可見,我就應該心思再重一點才對。”
沈苓笑不可支:“您這可是公然抗旨!”
她知道,他這個習慣其實也可以算是被兄長“慣”出來的。
本朝藩王都是玩樂度日,他卻成日又是讀書又是讀邸報,簡直比當皇帝還要勤勉用功,從原文看,他將來對朝政的立場會越來越公開化,連朝臣們都清楚誠王對朝政的觀點,為政界的那些事,他還跟小夥伴徐顯煬都鬧掰了,但凡換個沒那麼疼愛他的兄長,還能給這樣犯忌諱的兄弟好日子過?不找茬把他殺了才怪呢!
是兄長的縱容,讓他肆無忌憚地瞎操心,習慣成自然。倒像是冥冥中已然註定,將來皇極殿上那張龍椅是屬於他的,整個天下,確實是要交給他去操心的。
如此一想,沈苓不再覺得他閑操心很好笑,反而覺得心疼他了。
這篇文的背景仿照明末,他的人物原型是誰?是崇禎啊!歷史上真實的崇禎是什麼樣的人,沈苓並不清楚,但想象起來,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臨危受命挑起重擔,被迫去做一件自己本不擅長的事,還是一件天大的大事,一招失誤結果就是身死國滅,總歸也是很值得人心疼的吧。
萬分慶幸,此時並非明末,他也並不是崇禎。
誠王手裡持了狼毫筆,蘸了墨,在半空凝了片刻,落筆時,寫下了一個篆書“月”字。他直起身問她:“打算過中秋節如何過麼?”
沈苓覺得奇怪:“府裡各方不是都準備好了麼?”
再有兩天就是八月十五了,這是誠王開府之後頭一個大節,聽說皇帝曾有意邀他進宮過節吃團圓飯,但被誠王婉拒了,他覺得自己大了,不該總去打攪兄長一家人。近日府裡也便在為過節做準備,無非是張燈結彩、吃吃喝喝那點事。以誠王歷來節儉的作風,也不會大操大辦。
這又如何是沈苓一個小丫頭可以“打算”的?
“我倒有了一個主意,”誠王手上輕輕撚轉著筆杆,“原本只是想想,說了方才那會子話,這心思倒愈發活泛起來了。不如這回的中秋節咱們就過次新鮮的,我也來‘奉旨’玩樂一回!”
沈苓問:“您有什麼主意?”
誠王抬起眼來,眸光躍動,笑意隱然:“到時再告訴你。”
沈苓忽然有了點不祥的預感,只因從他這會兒的笑容裡,分明看出了一點熊孩子要搞事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