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走拉走,從哪兒拉的從哪兒拉回去!”
女人聞言便把她帶了回來。
“謝謝。”秋原很少這麼真情實感地感謝一個人,這倆字說出口竟還覺得有些別扭。
等她好點,走出房門才發現這是一個大院子,中間有幾棵大樹,樹下是翻動過的土地,院子一圈圍著柵欄,隔成小間,幾只不安分的大狗發現“目標”汪汪地叫喚,引得其他狗狗也開始亂吠。
她看到了大門,鏽跡斑斑的兩扇鐵皮,一時間心裡堵塞得憋悶,回頭看向女人。
“你,可以,多住幾天。”
口齒不清的幾個字,差點讓秋原當場落淚,她想微笑以示感謝,可能是很久沒笑過臉上的肌肉有些僵硬,“謝謝。”
既在言語上,也在心底。
而這一住,就是幾個月。
秋原病了近一個月,才徹底恢複過來。女人不知從哪裡找來的木板,又搭了一張“床”,墊了些衣服,翻騰出來張舊得不能再舊得被子。她讓秋原睡在原有那張較舒適的床上。
救助站在一處小山坡上,周圍地勢崎嶇長滿了植被,少數較適宜的土地種了果樹,很遠的地方才有住人。這裡只有女人和這些動物,大部分都是流浪狗,少數有些貓,女人在街上看到流浪的貓狗都會帶回來。
女人很少說話,平日裡也沒有人會來看她,每天的任務就是照顧這些小動物,餵食和清理狗舍。好心人捐贈些衣服,拉回來洗洗冬天裡給動物們用。秋原病好後也會幫她一起做這些。有時市裡的大學會有社團組織的公益活動,走馬觀花似的哄鬧來一場,再擠嚷著離開。
冬天這裡什麼取暖裝置都沒有,唯一有的就是能擋風的牆,吃的也相當簡單。
農歷除夕夜,女人破天荒地包了餃子,沒有錢買肉,餡裡大部分都是蘿蔔,還配了些粉條,但這是秋原這麼多年真正過的第一個新年。
天氣回暖,秋原的心緒也慢慢蘇醒,這裡艱苦而又簡單的一切,讓她淡忘掉過往發生的事,可看著樹枝冒了新芽,女人在樹下的空地裡種上蔬菜種子,她呆愣愣地望著透過枝丫的太陽,女人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她遞給女人小鏟子。
那一刻不知怎麼,突然意識到,她早晚都要走的。她還是要走的。
女人直起腰看到發愣的秋原,她並沒有明白此刻秋原在想什麼。
秋原收回視線,陽光下看清女人的面容,這樣的面孔她看過多少次了?以至於現在看到沒有一絲恐懼,反而過多的是心安。
她笑了笑,女人也笑了。
陽光下,這一幕似乎很祥和。即使半米高的圍牆,再簡陋不過的住所,卻讓她體會到人與人之間最親近的距離。
她們之間很少用語言溝通,可能是女人很久不說話的緣故,也可能聲帶受過損傷,她的話含糊不清。
秋原也曾好奇她曾經經歷了什麼,但每當她想一問究竟的時候,看著她那張臉,看著她無比真誠的眼神,到嘴邊的話,也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一個平常的早晨,一群人的突然出現打破了往日這裡的沉靜,女人讓秋原不要出去也不要出聲,女人獨自出了門。
幾個男人堵在救助站的門口,秋原趴在窗戶上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女人一直在搖頭拒絕。好在沒一會兒那些人就離開了。
秋原問女人那些是什麼人出了什麼事。
女人解釋道是某個建築公司的人,計劃開發這片土地。
秋原沒頭腦地來了一句,“他們給錢,離開這兒不是挺好的嗎?”
女人沒作聲,但秋原看到了她的眼神,這才意識到說錯了話,“你不會離開這兒,好吧當我沒說。”
轉眼,天氣熱了起來,春天短暫得屈指可數,很快就步入了夏初,與此同時秋原也陷入了深深的焦慮之中,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又擔心這樣的生活轉瞬即逝,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又不知自己存在著究竟有什麼意義,急躁,恐懼,圍繞著她侵蝕著她,讓她常常坐立難安魂不守舍。
女人把這些都默默看在眼裡。
過了小滿,接連下了幾天雨,秋原搬了小板凳坐在房簷下,望著窗外愣神。
女人也搬了張小凳,坐在她旁邊。
“雨停了,你想出去,就去吧,晚上再回來,什麼時候能在外面生活下去了,就不用再回來了。”
女人的聲音很輕,也很渾濁,字連著字口齒不清,但秋原當時就聽懂了。
秋原本想說她會回來看她的,但話到嘴邊,便感覺不是那麼回事了,她能一個人生活下去嗎,她還有機會回來嗎,最後她只是看著女人也只是微笑。
女人的眼睛很漂亮,很多人第一眼會被她的臉嚇到,不會再注意她的眼睛,秋原也是來這裡很久後,才發現她的眼睛是如此美麗,像是母親的眼睛,溫柔,澄澈。
夏至的前一天,女人拜託秋原去街上買一些藥,拿了以前的藥盒給她帶上。秋原事後回想,她是不是早已預感這一天會到來?只不過沒曾想是何種方式。
等秋原回來時,消防員已經把火撲滅,一場火已經把救助站燒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