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原把江巖丟在身後,步伐走得急促,回到市中心又拐了幾個路口,這才放慢下腳步,停在一家店的玻璃櫥前。她望著玻璃上的影子,無比的陌生。
她向來不喜歡看人的臉,更別說是直視對方的眼睛,平日裡也很少照鏡子,有時甚至記不起自己究竟長什麼模樣,覺得人的面孔沒什麼大的區別。此時看著玻璃窗上反映的人像,忍不住想她究竟是誰,沈泠還是秋原?
然而實際上,她誰都不是,沈泠和秋原都離開了,就像從樓上跳下去的江黎,一起從人世間消失了,只有很少仍記得她們存在過的人,能證明她們也曾鮮活地存在過。而玻璃窗前的她是被拋棄的,被當作物件買賣的,本就該沒有名姓。
秋原藉著姜海藍同學的身份,又偷偷去找了兩次姜雪峰,但都沒什麼收獲,也不知他到底怎麼想的,除了第一次見面意外表露的否認,當年的事什麼都不肯說。
也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麼事,從監獄出來後本就瘦弱而病態的身體,眼見著狀態愈發糟糕。不僅是軀體上的問題,他看人的眼神也開始躲閃,尤其是工地上路過的人,盯著他看的話簡直就像是在給他施刑一般,令他站立難安。他甚至還勸說秋原不要再來了,至於原因,又不肯說。
“我不認為你是兇手!”秋原沖著他離開的背影喊道,“你也,不這麼覺得吧。”
姜雪峰停在原地良久,終於還是蹣跚著步伐回去了。
“哎你聽說沒,之前新來沒多久的那人,剛才號子裡出來!”
“誰誰誰?你是說走路貓著腰的那個?”
“對對對,就是他,老早以前還上過報紙呢!”
“看不出來啊!”
“是看不出來吧?不過都傳遍了!你問問誰不知道!前幾天老張那幾個人合夥整他,把他捅到工頭那兒了,愣是沒一個人揭發老張他們,就是知道他犯過事!”
“啥事啥事啊?”
“你是不知道!□□!還是個小娃娃,小姑娘!幾歲大!”
“我操!這還是人不!”
“可不嘛!要不那幾個人能輪番了整他!這喪天理的事!這哪是人幹的!”
“這畜生嘛!操!下次見著他,非揍他一頓不可!這人就該給個槍子了事,省得出來禍害!”
“可不誰知道這關了幾年還好好地出來了!”
聽到這兒,秋原躡手躡腳走開了,她本是來找姜雪峰,被他匆匆敷衍,什麼都沒問得,不甘心地在工地附近亂轉,沒想到聽到了這事。
隱隱中,她感覺有些事要水落石出了,這讓她愈發不安。
南區分局派出所,工地上聚眾打架的人,幾個人灰頭土臉,裹著水泥幹掉 發硬的工作服,蹲成一排,牆角一個頭埋在雙膝間,看不出什麼特別,但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發現他臉上的傷格外嚴重。
“介紹一下,這是市局的江巖江隊長。”
“江隊長,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說著兩人握手示意了一下。
“我聽說你們關了幾個嘉海工地上的人?”
“有的,他們幾個呀,打架關上一晚上就行了。”
江巖往屋裡瞧了瞧,一眼認出牆角的人,指著他說,“那個人帶過來,我有話要問。”
男人窩在摺椅裡,審問室只有他和對面的警察兩人,光線昏暗,一個陳舊燈泡發出黃光,填不滿小小的審問室,在牆面上投出巨大的陰影,像是有張牙舞爪的怪物潛藏其中。
“姜雪峰是吧?”
男人遲疑而怯懦地微微抬起頭,又低了下去,輕微地點點頭,動作輕得沒發出一絲聲響。
“說話!”
這一嗓子把姜雪峰嚇了一跳,連連回答:“是,是,是。”
“哪兒人?”
“本,本地的。”
“幹什麼的?”
“在工地上。”
“為什麼打架啊?”他的聲音低沉,給人無形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