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歸舒了口氣,看著眼前人彎著腰,鼻子蹭在泥土上,使勁嗅著,一襲鞓[1]紅色衣裙,像是春風和煦裡的烈雁,灼人心扉,他神色驚了下失而複得之喜,又嘆了下青天白日夢之念。
泠泠吐了幾個字,“我喜歡這土。”
雁翎看著石桌上上平躺著的泥土,誇獎:“景夫子還真是與眾不同。”反正呢,只要這不是用在她身上的就成,至於旁的,她管不著。
景南歸正好借話反話,“人都是與眾不同的,公主殿下明明是個通透豁達的女子,百姓卻將殿下貶的一無事處,殿下不也怡然自樂?”
他這話十成褒義,小唯理解百姓苦楚,也能放過她自己的心性,天下無幾人能做到的。
雁翎點頭贊成,“景世子既然知道,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偏要我不怕死呢,授我膽識,膽識不可避免會使我心懼之,景世子卻固執己見,不肯放過我,難道世子當真催我快點死?”
她幾番掙紮,在馬車上,在冰塊牽馬至她跟前兒,在河畔,都曾試圖勸說過,讓冰塊放過她,三番四次都沒成功過。
這次話趕話,她一併直白說出,不報期待,只是想問個清楚,“我真的不明白,景世子口中所說,憂來日之憂,能解後患無窮之意。”
“景世子說,倘若北殤有難,一屆怕死的君主如何為國為民,我並非不明白你的話意。
可是天要亡你,你無論如何都是活不下的,景世子的爹孃是將軍,你不信天不信地。”雁翎視線下斂,鼻息嗅著的土腥氣濃重,“就像這泥土,景世子喜歡並帶回,心中難道不知這堆土其實什麼都不是,就是單純的滿足了景世子喜歡,僅此而已。”
話挑明瞭跟小唯講的,從未隱瞞過他的想法,說他固執也好,這樣罵罵他,總比何事都憋在心中舒坦的多。
“明日午後,斷頭臺有人行刑,公主殿下一同去看看吧。”
“去看看這裡的將士抓到的東翼國奸細,是如何處置的。”他想,正好給小唯看看,別國的虎視眈眈。
次日午後,光照灼眼,斷頭臺前擠滿了平川城的百姓,還有過來等著暮色四合逛花燈的旁城人,雁翎站在離斷頭臺不遠處的茶館三樓,視線順著支摘窗而下,隱約還能看到連著兩天和她打交道,從幽州來的文懷和馮顏己,也在憤言長陽下。
她出自靈華寺,一個佛門重地,殺生或者看殺生,對她來說,像是天方夜譚,既沒看過,也沒殺過,更不能殺人,又怎會見血。
雖然斷頭臺上的人是奸細,但不代表她要睜眼看著,她說不來,她身邊的宋姑姑硬要將她勸來。
其實也是她自己上馬車,跟景南歸過來的。
雁翎身子離開支摘窗,沿著窗畔坐下,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自己瞭解,一個明知此事她不喜歡,便絕對不會做的人,又怎會因宋姑姑三言兩語的給勸來。
分明就是她自己沒那麼排斥過來看。
好似身體不是她的。
哦對,本來就不是她的,也就是說公主殿下也想來,看看旁國的奸細是如何被北殤將士手起刀落的。
奇怪,她心口沒感覺異常誒。
雁翎雙手交叉支著下巴,頭來回擺動,直到景南歸也坐下,她分了眼神過去,人正一絲不茍地盯著她看。
“你看我做什麼,我是不會看殺人的。”前半句理直氣壯,後半句聲量小了不少。
“雖然是該殺之人。”
景南歸神色一鬆,確實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