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環不敢深思,窩在盧梔懷中,視線卻不知怎麼落在旁邊的陳舟身上。剛才陳舟想說什麼,被韋夫人打斷了,包括現在,對方的神色都不算好,沒有因為她的蘇醒和離開而緩和。
她只覺得有什麼在腦子裡一閃而過,可要細究又發現怎麼都想不起來。
沒有辦法,她只能避開韋夫人,向陳舟打眼色。可韋夫人明明在閉目養神,卻像能看到她的動作一樣:“玉環,你剛剛只是被魘著了,加上身體産生了幻覺,好好休息,喝點安神酒。”
說完,韋青兒從箱籠中翻出一隻玉瓶,在燭火的搖曳下,竟能隱隱透過玉瓶看到裡面琥珀色的液體。
盧梔接過玉瓶,扶起玉環,柔聲問:“你現在想喝嗎?還是想吃點東西,等路過酒家,我給你買些點心和肉粥好不好?”
她搖頭:“我現在也吃不下,還是回去再說吧。”
韋青兒見他們拒絕了自己,也沒再說話,只是沉默著拿起茶碗喝了兩口,又靠在軟墊上休息起來。
即使沒有再被打斷和幹擾,玉環也失去了追問的心思,因為韋夫人明顯就有事情瞞著她,還是明確了不想讓她知道,也不在意她的態度和想法,而陳舟也在猶豫,這很不尋常。
按常理來說,陳舟不是一個會欺瞞朋友的人,除非這件事已經超出他能妥善處理的範疇,他在想更好的解決方式,因此才猶豫該如何解釋。
看來剛才的事情和幻術、夢魘多半無關,就是韋青兒編出來糊弄她和盧梔的,如果不是她的違和感太強烈,只怕也被蒙騙了過去。
時間在她沉浸在思緒間時流逝,很快便到了韋夫人位於洛陽城外洛水畔的豪宅。
遠處就是連綿起伏的青山,在夜幕下幾乎與天空融為一體,可仔細分辨還是能看清山巒疊嶂,像水墨暈染了一樣,越近處才越清晰。
附近松柏成林,在夜風的吹動下微微晃動,門邊花架上的花葉早就瑟瑟發抖,隨著風的方向搖搖欲墜,惹人憐愛。
這些都不足為奇,倒是院中一棵發光的樹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走近一看,才驚覺這根本不是樹在發光,而是樹本身就是由金銀珠寶堆砌而成。以銀做枝幹,以金做花葉,花蕊處由各色寶石點綴,一花一葉都精雕細琢,肉眼之內就看不到兩片相似的金葉。
不過在場幾位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哪怕是家境相對普通的盧梔,也在大明宮見過數不勝數的寶物,更別說曾穩居帝國金字塔頂端的楊貴妃和又一坊現任當家作主的陳坊主了。
“這樹也沒從前鮮亮了,風吹日曬,難免有損耗,遠不及當年在太平公主府上的樣子。”韋青兒感嘆了兩句就進了室內,徒留下他們三人有些怔愣。
金銀寶石對他們而言都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又一坊的庫房中堆滿了都無人問津,只是沒想到這棵造價不菲的寶樹,來歷比價值更高。
玉環試圖透過這顆樹,去描繪屬於那個時代的風情,屬於那些女子的風流。
陸九娘能留下書畫舞蹈傳世,太平公主能留下傳奇故事與數不清的財富,上官婉兒能留下詩文和草擬的制書,甚至只要音娘和韋青兒想,同樣也有能夠流傳的東西,那她呢?
她未來能留下些什麼呢?
上一世的霓裳羽衣舞,這一世她卻還沒機會展現,而且戰亂在即,就算問世了,又有機會傳下去嗎?
寒風吹過她鬢邊的碎發,釵環發出好聽的聲音,把她喚醒了。
就像韋夫人所言,她其實沒必要多想,要想自由自在還能有作品傳世,不如等李琩即位後,再怎麼都得把面前的難題解決了,把她人生拼圖的最後一塊碎片找到,否則什麼都是空談。
她捋清思緒,挽起掉落的青絲,邁步向廳內走去,每一步,都更堅定,也更有信念。
屋內早就擺上了飯食和酒水,不過竟然不是披香酒了。
面對盧梔好奇的神色,韋青兒解釋道:“你先嘗嘗,不輸披香酒,至少我很滿意,也是這麼多年來,好不容易成功的一批,如果確實可以,今後未嘗不能取代披香現在的地位。”
幾人壓抑不住好奇心,陳舟雖然不善飲酒,可也小酌了一口,清香撲鼻,口感綿密,比披香酒更清淡,留香也更久。
“我不大懂酒,但也能嘗出來是極品,後勁似乎也不是很大?”陳舟剛說完,整個人就栽倒下去,還好旁邊有侍從扶著,才沒讓他一頭摔進魚湯裡。
玉環和盧梔面面相覷,他們沒想到陳舟這麼不經喝,這才一口就這樣了,明明後勁比披香酒大多了。
“他醉得也太快了。”韋青兒遺憾間難掩自得,自飲了一盞後又招呼兩人吃菜。
這頓飯就在這樣詭異的氛圍下進行著,末了玉環才想起來問此酒的名字。
“十二重。”
玉環與盧梔雖然不算飽讀詩書,卻也知道這是出自賀知章的《望人家桃李花》,而“披香”、“仙實”也出自此處。
甚至詩中所描繪的披香苑,竟與此間重合了,可不就是“黃金作葉白銀枝1 ”嘛!
不枉此行,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