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我今晚好像看到了九娘,她回長安了。”
“三郎是不是記錯了,今年已經是開元二十五年,暗衛很久沒有收到九孃的訊息了。”高力士隱晦地提醒這位帝王,時隔多年,九娘很有可能早就不在人世。
偏偏李隆基不信,他自有一套論證方法和行為邏輯,而且他的祖母武曌活到了八十二,誰能確定九娘不是下一個長壽之人。
“沒有訊息就是好訊息,將軍不必勸我,這麼多年,我只是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而已,其餘的早就沒有想法,”李隆基沉默地拿起酒杯,杯中的披香酒映出他略帶悵然的神色,“難道,是將軍不信我?”
高力士倒也沒有很快否認,而是順著他的話說:“有三郎的福澤庇佑,加上九孃的心性和能力,日子定然不差,只是三郎怎麼突然就想起了她?”
也就高力士能和李隆基這麼一來一回地說起往事,還能直截了當地詢問緣由。
李隆基被高力士問得一愣,對於剛才宴會上的記憶似乎又多了幾分不確定,按照正常人的思維邏輯,一個早就人間蒸發數十年的人,確實不可能突然出現在大明宮,還是皇室成員的元日晚宴上。
可是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都是不可控制的,比如又一坊。
又比如蜃樓。
以李隆基的精明偏執,控制慾又那麼強,要說完全不知道蜃樓和音孃的存在,就是當事人自己都不相信,只是一直沒有惹出亂子,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就像對於仙實樓和韋青兒,李隆基也從來沒有追究過,反而還每旬都有往來。
他並非完全信任韋青兒和音娘,只是很多年前彼此有過約定,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也不想惹上對方。
不能小看任何一個女人,她們與生俱來就有毀天滅地的本事。
區別只是成與敗,成功便是武曌那種登上帝位,改朝換代,失敗便是韋皇後和安樂公主,兵敗身死,萬劫不複。
出於對女人所掌控的組織的忌憚,李隆基便不會認為九孃的出現完全不可能。
“三郎覺得是又一坊還是蜃樓?”高力士很瞭解李隆基的心思。
李隆基聽了反而笑道:“你怎麼不猜是青娘?她可是常常以九娘為榜樣,曾經也與那人交情不淺。”
高力士當然不會說自己是想要減少李隆基對故人的思念,特意選擇了比較邊緣的仙實樓樓主來說,卻不想他今夜真是鐵了心要追究到底。
“奴聽說……韋家與那位娘子不睦,就算青娘子早於京兆韋氏本家沒有關系,可在我們這些外人眼裡,總歸是……”
李隆基點點頭,當年的事情多為機密,就算高力士是自己的心腹,可是很多事情連他都一知半解,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不提也罷。
“算了,夜深了,明日還要和惠妃一道賞雪景呢,你今夜就在宮裡陪我吧。”李隆基最終還是如高力士所願沒有再繼續關於九孃的話題。
其實不光李隆基感覺在宴會上看到了九娘本人,就連高力士自己也模模糊糊有這種念頭。
高力士此前沒有使用或者被使用過巫術,只是常年呆在李隆基身邊,難免會受到一點影響,而且晚宴上他得各方兼顧,記憶比李隆基的更深一些。
他記得宴會上有人跳了飛天玄女舞,但是這本就是李三郎下的命令,梨園和內教坊有許多人學習此舞蹈,何況如果真是和九娘有關的人,就算他們查出來是誰在晚宴上跳舞,多半沒什麼用。要是對方有什麼不利於李隆基的舉動,他們做得太明顯才是真的盡入彀中。
高力士自然一切以李隆基和大唐為先,哪怕是故人,也不能放鬆警惕。
不用李隆基提醒,高力士就已經安排了暗衛和金吾衛分別去查晚宴上獻舞之人和所有學習此舞的人,不論男女。
可憐玉環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只是本本分分奉命行事,竟然被人給扣上那樣大的一頂帽子。不論能否查出些什麼,都夠她喝一壺了。
夜深了,坊間歡慶的百姓都一一散去,月兒漸漸隱入雲層中,帶走了天空中最後一抹光亮,整個大明宮都籠罩在黑暗中,徹骨的寒風不知又吹滅了幾盞宮燈,明明那樣平靜又安詳的吉日之夜,卻因為帝國主人難辨的心思而顯得波詭雲譎。
有一隻黑貓趁著無人值守,偷偷溜進了先帝李旦為太上皇時修煉的道觀。那裡一切如故,儼然太上皇生前的樣子。
只是那塊匾額上的字卻被兩束宮花擋住了。
是素紗堆疊製作的花束,格外精美,栩栩如生。
一束牡丹豔冠群芳,一朵白蓮清麗脫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