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不肯放人,這還真有,喏,瞧見太子沒有,之前陛下可是派了羽林軍去他府上要人,”那人說著還很嫌棄地撇嘴,“要我說喜歡誰留下也沒什麼,偏偏太子還是借用了小郡主的名號,這實在是丟人,竟然讓女兒替自己背鍋。”
這事不算是秘密,畢竟當時京內各府女眷都在院內,少不得回去說給自家人聽,只是她們並不瞭解內情,傳來傳去也就變了味兒。
李琩自然是不與這些碎嘴男人同流合汙,他全身心都在玉環身上,而他也是為數不多的知道玉環是如何努力習成現在這種境界的人之一。
比起他之前兩次看的飛天玄女舞,這次玉環更為嫻熟,每一段的銜接也處理到位,甚至披帛和鈴聲的控制也登峰造極,加上這樣正式的服裝與發飾,還有一整個樂隊的伴奏,堪稱完美無匹。
這樣耀眼奪目的玉環,確實不是他這種凡夫俗子可以配得上的。在李琩心中,玉環值得一切最好的東西,偏偏他除了那顆真心,一無所有,而他也不願用耶孃給予的身份地位去讓一個弱女子就範。
他清楚地感受到玉環對於舞蹈、音樂的熱愛,而若是作為壽王妃,那她勢必要舍棄一部分愛好和自由,去面對她與他都不喜歡的規矩體統。
已經有一個他在這裡受苦,卻還想拖她下水,也難怪被一次次拒絕。
而冷靜下來的李琩也知道私奔的成功率為負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他們逃出了大唐的疆域範圍,也未必能在異國他鄉活下去。主要是他,他怕從小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自己拖累了玉環。
就算玉環真的不在意這些,也願意與他遠走高飛,他們要想能真的活下去,還是需要得到武惠妃的幫助,要麼說服李隆基,要麼死遁。
李琩惆悵地又倒了一盞酒,以袖掩面,遮住了那兩道冰涼的淚痕,也遮住了韋家人的目光。
這支舞曲不算長,但是對體力要求特別高,對身體柔韌度的要求更不必多說。不過三分之二,玉環已經感受到腿上的汗水黏住了褲子,好在上身只有抹胸和披帛,她的胳膊出汗也不多,否則薄紗被打濕就很難再有飄逸的動作和優美的姿態。
等她再一躍而出,落在禦座之前的空地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知情者在期待她的突厥巫舞,不知情者在期待她的反彈琵琶。
他們在四處尋找,不確定那把琵琶會從哪裡突然冒出來,就像她突然出現從空中降落那樣。
很可惜,所有人都不能真正親眼見到那精彩絕倫的一幕了。
突厥有巫術,西域他國有幻術,中原大地上自然也有獨屬於這片土地的道法。
一直立在武惠妃身後沒有動作的陳舟終於動了,他輕輕一揮拂塵,右手翻折掐了幾個決,殿內的白霧似乎又聚攏過來,慢慢變得濃稠。
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隨著白霧擴散到每一個人身邊,而他們的神情也微不可察的有了變化。
也就在這時,樂曲的節奏似乎突兀地加快了兩拍,卻沒有一個人覺得不對,仍舊沉浸在絕妙的舞蹈中。
玉環看了眼陳舟,又沖康蘇兒微微點頭,下一秒,她手上的動作就換了。
剛才還是敦煌飛天伎翩翩起舞,現在又是突厥聖女獨門的巫術秘舞。
玉環兩手交錯,一上一下,緩緩從眼前拉開,面紗無風而動,露出她噙著一絲微笑的嘴角。
頓首、獨立,像突厥聖女供奉的神像那樣以手撫額,從眉心落向鼻尖,另一手向外推開半個圓,末了又呈蓮花狀收回,正正落在胸前。
……
直到玉環和盧梔、逍遙他們都離開了麟德殿,殿內眾人包括李隆基都沒有回過神來。
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李琩。
玉環到底還是捨不得傷害前夫,除了配給武惠妃消除巫術和道法影響的丹藥外,她特地拜託了康蘇兒和陳舟略過了李琩。
武惠妃曾經請陳舟做過法事,只需要一些丹藥,加上休息數日便能恢複如常,但李琩沒有這個條件,也不方便如此行事。
而巫術的傷害是不可逆轉的,就像沾染了血樂宴的狒狒血後,鬼神的影響一時看起來沒有了,但會永遠烙印在他們的靈魂上。
康蘇兒給李隆基施術時隱瞞了這一點,只告訴對方有得必有失,每一件事物都會有對應等價的籌碼。
這不算欺騙,充其量只是偷換概念而已。
但玉環不忍心再給李琩多哪怕一丁點兒的傷害,不管他會不會成為大唐未來的皇帝,她都不願。
就當是回報他此生發願為她一搏,願意為了她而生出對抗皇權和父權的念頭吧。
不論做沒做到,在這個皇權統治的時代,作為既得利益者之一的王爺能有這樣的想法,於等待了三十年的玉環而言,也足慰前生了。
畢竟上一世的恩怨很難徹底算清,她若是一味只知道為難李琩,專挑軟柿子捏,那和李隆基那樣的人也沒什麼分別。
如此,也算得上是徹底兩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