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愣,沒想到盧梔竟然這麼不按常理出牌,還這麼容易頭腦發熱,即使當了梨園樂師也沒能把他散漫自由給改了,仍舊有著少年人的天真活潑。
不過,他們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護,尤其連李龜年都是又一坊的人,若是想要去太子府,還真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玉環隱約記得太子府十一月要宴請賓客,為太子妃祝壽,梨園的樂師和內外教坊的舞姬已經開始準備,要從中挑選最優者去太子府表演。
他們完全有機會,甚至哪怕明天就要表演,也能偷梁換柱不被發現。
這麼一想,盧梔看似隨性而為的想法竟然還頗為可靠,而且不入虎xue焉得虎子,見不到太子就要創造機會去見,否則就算康蘇兒做了什麼,她也不清楚,到時候被人愚弄或者背刺了都不知情,那樣更可怕。
“行,咱們好好準備,到時候去太子府表演。”她笑得眯起了雙眼,眼尾的紅痣異常嬌媚可愛,在垂下的發絲間若隱若現。
玉環感受到盧梔直白的視線,有些羞惱,如果是從前那種充滿慾望的凝視,她反而能直直回望過去,偏偏對方的神色過於幹淨,和他的人一樣,就讓她有些招架不住,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了。
這點和前夫李琩一模一樣,也是曾經最讓她心動不已的,勝過多少甜言蜜語。
“別看了!”她惱羞成怒,抬起頭來瞪了盧梔一樣,然後就跑回了自己的臥室,重重關上門。
可惡,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會撩撥她的神思!
玉環攥著手帕,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摳進了手心,她根本不敢多停留一刻,甚至想借用巨大的關門聲來掩蓋自己猛烈的心跳。
跳得那樣快,會不會被他給聽見呢?那樣也太丟人了吧?
畢竟,她兩世加起來,可比小梔大了許多。
真是白活那麼久了,竟然因為一個眼神神思不屬,不該這樣,實在不該這樣的!
玉環鬱悶地趴在榻上,她已經清晰地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常常被盧梔左右,又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甚至身處險境的時候,第一時間不是擔憂自己的安危,而是擔心他發現自己不見了會不會擔心。
她以往總是不願意多考慮,寧可當個沒有意識的提線木偶,被別人扣上一頂又一頂帽子也不反駁。
但從前是無力反駁,也犯不著做無用功。
現在不一樣了,她或許真的可以放縱自己的意識,任憑自己的想法織出一個又一個綺麗的夢。
夢裡不再只有她自己,黑灰的背景也因為某人的闖入而富有絢麗奪目的色彩,就像他的眼睛一樣引人注目,那夢中的方寸之地似乎也擴張了無數倍,足以讓那兩個小人兒在裡面放風箏,甚至策馬奔騰。
高山流水遇知音,他們何其有幸,在那樣荒唐又可笑的情境下相遇,相互救贖,讓彼此都撿回了一條命。
這一世重來,比上一世要好了太多,已經完全偏移到了另一個方向上,她暗自竊喜,又忐忑不安,都因為接下來的路會比從前更加艱難曲折,難以預料。
也許老天真是來補償她的,失去了李琩,又迎來了盧梔,還有了更多的友人,能從不同的角度窺見這個世界。
可她雖然心動了一點點,雀躍了一點點,卻仍然不能確認自己的心意,也不確定盧梔的心意。近君情更怯,就是因為得到又失去,才這樣踟躕不前,何況盧梔也都沒搞清楚他自己的情感,萬一,萬一是她領悟錯了呢?
她知道自己這樣有多不對勁,有多不應該,患得患失,猶豫不決,這根本就不像她了。在這一瞬間,她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自信,既希望自己是被愛著的,又深深害怕起來。
因為前路未知因素太多,稍有不慎,多餘的情感只會讓所有人都痛苦不已。
如果是上一世,她也會像盧梔一樣天真無憂,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喜歡誰就毫不扭捏地表達出來。
老天給了她重新來過的機會,卻好像封鎖了她的一腔激情與愛人的勇氣。
她已經把所有的精力和殘存的意志都放在了複仇上,為了讓李隆基得到報應,為了消除她的恨,她還有資格去愛人或被愛嗎?
玉環輾轉反側,腦子裡不斷閃現著李隆基、李琩、李瑛、武仙真、康蘇兒等人的臉,最後著陸於盧梔的背影上。
少年人的脊樑挺直,頎長偏瘦的身材,不算特別威武,腰上掛著短劍和玉佩,因為還未及冠,頭上只用發帶固定,在獵獵風中隨著散落的發絲輕揚,自有一份少年郎君的灑脫不羈。
只見他回過頭望她,劍眉圓眼,未褪去青澀的娃娃臉上有他獨特的浪漫與明媚。
他說:“小九,跟我來。”
她看到自己伸出了手,感受到少年指腹間的薄繭,然後被拉扯過去,就要跌落的時候,落入了一個幹燥滾燙的懷抱。
還有一道敲門聲,驚得她從床上坐起。
“小九,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