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什麼,現在又在哪裡任職?如果真是一個有本事有才能的人,那早一年來述職也沒什麼關系,我叫他來與你見上一面。”李隆基覺得康蘇兒活潑可愛,比自家的兒子女兒都要有趣,還討人喜歡,樂得給對方一點小小的恩賞,反正大唐多的是將士,不缺這一個。
而且李隆基能看得出來忽格勃兒對康蘇兒言聽計從,這樣一個既勇猛又忠誠的勇士,哪個上位者會不喜歡,只可惜對方顯然已經認定了主人,還是突厥人。
不過既然康蘇兒的侄兒是大唐的將士,那他大可以調過來考察一番,說不定能給自己增添一重保護。
想到這裡,李隆基看向康蘇兒的眼神又更加慈和,還讓內侍官賞了四道精緻的點心。
別說是李隆基,玉環也格外關心,她始終覺得忽格勃兒面熟,那雙眼睛似乎在哪裡看到過,還不止一次。
“我那乖侄子現在是平盧兵馬使1 ,他也是一點點靠軍功升上來的。不過他從我出生後沒多久就離開了突厥,這麼些年我只見過他兩回,如果陛下您真能讓他來長安,那就太好了,我姐姐總不放心他一個人呢!”康蘇兒很興奮,說完又拿起一塊點心吃,腮幫子塞得滿滿當當,可愛極了。
然而玉環聽到這番話,臉色有點難看,想到了一個她不願意回憶的故人。不過她又安慰自己,歷任平盧兵馬使那麼多,總不至於運氣差成這樣。
可惜,老天爺註定和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你還沒說他叫什麼呢?”李隆基等康蘇兒喝了口茶潤喉,這才問道。
“哦?我忘記說了嗎?他本來姓康,我姐姐改嫁後改姓了安,叫安祿山,我這漢名的姓還是借了他從前的呢!”
康蘇兒的話和玉環心裡的名字重合,如同一道驚雷砸在她頭頂,要不是他們都被賜座,只怕現在她已經摔倒在地,渾身癱軟。
安祿山,為什麼偏偏就是安祿山呢!
她早該有這個準備,在聽到阿史德氏的聖女名號開始,就該知道除了安祿山沒有別人了!
而之所以她覺得忽格勃兒眼熟,那是因為此人是安祿山的得力手下,也經常跟他出入宮廷,只是不善言辭,不怎麼引人注意罷了。
阿史德的聖女,在中原人看來就是巫女,而安祿山的母親曾經也是突厥的巫女,想來便是族內的傳承。
玉環的臉色愈發難看了,她恨自己該記得的不記得,不該記得的又記得那麼清楚。
從前安祿山在她面前湊趣,她覺得好玩,又欣賞他的胡旋舞,就偶爾在李隆基跟前誇獎了幾句。哪裡想李三郎比自己還要喜歡安祿山,每次見面都是賞這個,封那個,把這雜胡兒養得膨脹了,狂傲了,狼子野心也畢露無遺了。
後來的事情是她再也不願回憶的至暗時刻,偏偏李隆基一直沒有作為,或者說有心無力,就這麼讓安祿山攻陷了洛陽,自稱皇帝,創立了燕國,又逐步侵略長安。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江山動蕩,社稷不存。
再然後呢,一切都歸咎到了她的頭上,彷彿任命安祿山的是她,給安祿山兵權的是她,連認了安祿山做幹兒子的也是她一樣。
就算她真的有錯,那也動搖不了大局,一個半點不插手政事的貴妃,只能做一個美麗易碎的花瓶,在國家興旺時作為大殿裡的裝點,在國破人亡時成為替罪的羔羊。
從高臺墜落,碎成無數片,而這激烈又震蕩的碎聲,卻是給數萬萬將士們幻想的美夢進行伴奏。
好不容易從那個噩夢中逃離,現在又因為安祿山的名字而被迫回憶。玉環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她面前是李隆基,耳邊是一聲聲的“安祿山”,腦海中不斷上演過去的一幕幕。
“陛下真的要召他來京城嗎?太好了。”
玉環已經快聽不清康蘇兒後面又說了什麼,她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耳鳴聲轟然,她的手,她的腳,她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寒冷無比,像掉進了冰窟,連心髒都快逐漸停止活動。
也許她真的錯了,不該來長安,不該進入梨園,否則怎麼本該在四年後才入了李隆基眼,直到天寶年間才出入朝堂議事的安祿山,現在就要來京城了?
是她的記憶出了差錯,還是無意間改變了別人的命運,遇上誰不好,怎麼就遇到安祿山的小姨?這絕對比她隨便在長安資助一個落魄書生,而書生叫杜甫的機率還要小。
“玉娘,玉娘,陛下叫你呢,你在想什麼?”有人推了推她的胳膊,把她從自己的世界叫醒。
玉環抬起頭,便看到李隆基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