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緩緩停下,外面傳來宮婢的聲音:“梨園已到,教習命奴來接引各位,請下車吧。”
這一聲把三人都喚回現實,不管怎麼樣,已經來了,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誠如陳舟所說,李龜年對他們二人很是照顧,即使那些初來乍到者有些不滿,在得知他們是逍遙客的知交好友後,也都不敢在明面上多說什麼。
玉環是不覺得借勢有錯,她前世就是一人得道,雞犬昇天的典型代表,根本意識不到這是否會對別人産生影響。何況那時也不是她主動所求,而是李隆基非要如此,她拒絕就是不識好歹了,再說姐姐兄長都不容易,她又不用做賢後賢妃,顧不上許多。
這回就更顧不得了,她入梨園來是為了心中大計,再說就算憑真本事,也少有能越過她去的,甚至她還得收斂著來,不然指不定又會被哪個愛偷吃的老男人惦記上。
倒是盧梔不太適應,他家家風清廉,範陽盧氏更是儒學世家,即便他從來不遵守祖訓家訓,可總有屬於自己的驕傲,加上人又年輕不知事,幾次都是默唸著玉環的名字才降下火氣,拂袖離開。
“可惡,什麼時候才能到小考啊啊啊啊啊,我等不及了,受不了那些陰陽怪氣的家夥,自己沒本事就見不得人好,就算李教習不給我們開小灶,他們那水平又哪裡能和我比!可惡,而且我最擅長的可不是琵琶!”
趁著逍遙客來找他們玩,盧梔好一通抱怨,一拳敲在案幾上,杯子都抖三抖。
“這樣的人多了去了,你一個個生氣都生不過來。天下本就是賢人少,庸人多,你若是想不開,豈不也是庸人自擾之?”逍遙客躺在榻上,像是沒骨頭一樣,隨意拿起酒壺便飲,連招呼都沒打,已然是熟門熟路。
“我是庸人?我、我,那總這樣被人指指點點,心裡總是不自在。”盧梔委屈巴巴,一屁股坐在玉環身邊,扯著她的衣袖求安慰。
玉環失笑,摸摸他的腦袋,開導:“你逃家就不怕了嗎?當時的你那樣有勇氣,敢做天下絕大多數人不敢做之事,拒絕家族為你鋪設的道路,不畏人言,實在讓人欽佩啊!”
“就是,就是,你玉姐姐說的沒錯,梔弟弟,放平心態,你看你姐姐就很好。”逍遙客幫腔道,而他本人已經快滑到案幾下面了。
盧梔當然知道他們是好意,也不否認自己的情緒沒有意義,可逃家是逃家,他是為了追逐自由,尋找自我,不想被束縛在一眼看得到頭的仕途框架中。
但是樂器也好,詩歌也罷,這都是他的愛好,他畢生追求所在,因為極為擅長而略有驕傲,這份驕傲又豈能容忍旁人踐踏!
在乎的,和不在乎的,二者還是有所區別,以他的心性暫時還做不到忍讓。
逍遙客見他還一臉不忿,狠狠翻了個白眼,只想把陳舟找來罵一頓,怎麼給自己找了這麼個難纏的累贅。可陳舟怎麼樣都是自己頂頭上司兼發小,於情於理都得替人看顧好。
“唉,明日就小考,你準備吧!”
這話如平地驚雷,炸得盧梔喜笑顏開,就是玉環都長舒一口氣。
“這已經定了你怎麼不早說,故意的是不是!”盧梔邊笑邊罵,但還是很狗腿地給帶來好訊息的逍遙客斟酒,又把茶點往對面推了推。
逍遙客懶得理他,又是一枚白眼回贈,這才問起玉環的打算:“你真打算舞蹈和琵琶一塊兒修習嗎,會不會太累了,畢竟也不是真的來這裡當舞姬樂師,挑一樣更擅長的不就行了。”
“不,沒什麼,這些都是我喜歡的,何況能得名師指點,與大家切磋也是樂趣。至於那件事,本就急不得。何況武惠妃本人也是色藝雙絕,彈得了琴,跳得了舞,豈不是更容易入她的眼。”玉環對自己的技藝十分自信,卻非自負,何況做貴妃時總有人阿諛奉承,聽到的未必是實話,這裡反而收獲頗豐,與志同道合之人相互學習,更是人間樂事。
這也讓逍遙客放下心來,他在此除了幫忙疏通關系,更重要的還是確保玉環的心理健康。他和陳舟都能看出她對宮廷有莫名的敵意與留戀,但是作為朋友,只要不危及又一坊,也不會去過分探究。他們更多是擔心她來此後會被刺激到,情緒不穩定可沒法在宮中生存,也就別想完成她心中大業。
而且她的病也基本痊癒,狀態比剛入宮好了不少。如今見她漸入佳境,更是純粹喜愛歌舞琴曲,確實比在楊府中獨自傷懷,對月醉酒要好。
“你能這樣,梔弟弟就不會日夜擔憂,以致曲子都彈錯了。”
盧梔一愣,回憶一番卻沒想起,見他大笑才知道被耍,氣急敗壞:“逍!遙!客!”
“關心則亂,你看你都沒有第一時間反駁我,不就是自己都不自信了?”逍遙客總能在言語上占上風,偏偏盧梔還反擊不了。
“喝酒,喝酒,這位周郎,別鬧了。”玉環還是幫著盧梔,用周公瑾的典故帶過此事,與他們一齊玩鬧。
這也算入宮後難得的歡樂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