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並不是真的要自己的答案。
可正因為如此,商如意心中那一點隱隱的不安更加的突兀起來,彷彿眼前是一個無底深淵,明明知道踏進一步可能粉身碎骨,但這深淵就是有一股吸引人的魔力,令人不斷的往前探進,直至形神俱滅。
她咬了咬牙,竟也跟著走了進去。
她道:“是我先問的你。”
這白衣僧人往裡走了幾步,剛剛走到佛堂中央,那正對著佛龕的香案前,聽到這話,又停下腳步,卻沒有立刻回頭,只是駐足靜默了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商如意看到他抬起手來,將手上的一串念珠放到了香案上。
然後,他道:“雲開霧散照九州,”
“……”
商如意又蹙了一下眉頭。
這是——
不等她去細解這句話,這個人又微微低下頭,雙手將掛在頸項上的一串佛珠也慢慢的取了下來,口中吟道:“不見眾生見白頭。”
“……”
這一次,商如意聽明白了。
這是一隻偈子。
他,不僅是參加了這一次大巖寺的法會,更是剛剛從內壇法會出來的人。
想到這裡,她的心跳一下子劇烈了起來,突突的好像要迸出她的胸膛。但為了壓制這種劇烈的跳動,她整個人反倒平靜,甚至有些僵硬的站在門口,全身的感知只凝聚在眼上和耳上,看著,聽著一切。
她看著這人卸下這些“身外物”後,慢慢的轉過身來,那雙青灰色的眼睛望定了她,似乎是在這一刻認定了什麼,一隻白皙柔軟的大手抬起來,伸到一邊耳後,輕輕的摘下頭巾。
一團青絲,卻是比一切更早,從那頭巾裡垂落下來。
商如意一下子瞪大了雙眼!
她這才發現,原來這人,根本不是和尚!
他留著一頭長長的頭髮,只是被白色的頭巾包裹著,讓人難以分辨僧俗之分,而那長髮墨黑如玉,傾瀉下來的一瞬間,好像天地的漆黑夜色化作墨汁流淌到了人世間,而他只用一根白色的絲帶在長髮中段束了一下,頭髮柔軟的垂落到了他的手臂上,千絲萬縷,纏繞不休,似乎又是要禁止那漆黑夜色瀰漫整個世間。
這一刻,商如意覺得自己好像也被什麼纏繞住了,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但眼前的人,仍舊平靜,仍舊淡然,更用那清朗柔和的聲音慢慢的吟出第三句:“一步一趨朝天闕,”
“……”
商如意的呼吸,徹底窒住。
她睜大了雙眼,看著那雪白的頭巾如同一團清逸的白雲,被身後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吹散,雲開霧散,露出了一張陌生的臉。
雖然是陌生的,可是,看到這張臉的一瞬間,商如意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這一瞬間,她過往的所有夢境,不論是美好的,還是可怕的,令她沉溺的,還是令她窒息的,甚至,還有那些血色的夢魘,所有的一切,彷彿都是無數的虛空之象,而這些虛空之象,在這一瞬間結合起來,化作了一個沉重的,突如其來的現實。
而現實,就是眼前這張臉。
只用四個字,就能形容的一張臉,也唯有這四個字,才能形容的一張臉——
俊美無儔。
修眉俊目,鼻樑高挺,天生帶著一絲微笑弧度的嘴唇單薄卻稜角分明,而那一絲弧度,似對世人愚魯的嘲諷,卻又帶著無限的憐憫。
彷彿,他看一眼這冷酷的人世間,便能讓這世間春暖花開,幸福綿長。
可同樣,他看一眼這美滿的人世間,也能讓這世間戰火連綿,淪為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