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卿嘆道:“就算告訴你有可能喝到毒水,你還是會來的,對吧?”
玄乙哽咽著說不出話,心裡卻知道他說的對。
俊卿似是忍耐著疼痛,聲音有些顫抖:“你明知西極之海兇險,也還是要來;鴆羽之水又哪能攔住你。我知道,你自歸來後,一心只想找昊空報仇,是決然不會放棄的;換位想想,若是有誰滅我全族,我也是寧死不會放過他。你要做什麼我一定會幫你;可昊空三萬年之前就已實力強悍,我就算拼了命幫你也打不過他的。”
“從前我雖是鳳族帝君,但鳳族向來與世無爭,我不能為了幫你而連累族人,公然與昊空作對。”他歇了歇,氣息微弱下去:“只恨我沒有多餘力量幫你,你既然想來益末山求開源之水,我能幫你的也只有讓你如願……”
山林莽莽,下山的路似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玄乙眼淚掉在路邊草葉上,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此無助。害怕他就此睡去,不停地和他說話:“我才不要你幫,我自己的運氣比你好,不會喝到鴆水的。可你卻這麼傻……”
俊卿已開始意識不清,模模糊糊道:“我怎會讓你冒險啊,阿彤……”
一串血珠從肩上落下,玄乙一怔,伸手去摸俊卿的臉,果然是他嘴角流出的血。玄乙咬著牙,卻仍忍不住哭起來,將他背好,加快了腳步:“你……你不要死,不要讓我難過。我們現在就出海,回神界,去停雲山給你解毒……”
俊卿半陷入昏迷,似聽不見她說話,不斷喃喃自語:“我不死,我會等你,不論等多少年……多少年我也會一直等,我不會死的……我會守著你護著你,阿彤。”
他斷斷續續地混亂唸叨:“你不是說過我是你的人嗎,我不會死的……我收了你的木簪,就是你的人了……”
阿彤,這個名字念在舌尖,陌生又熟悉,是他從前的愛人吧。玄乙雖有些酸楚,但也衷心感謝有阿彤這麼個人,在這生死關頭,支撐著他求生的意志。一面奮力加快腳步下山,一面給他鼓勁:“你要堅持住,阿彤還在等著你。”
俊卿無力地垂著手臂,無意識地低語:“阿彤,你為何忘了我,我等了你這麼久,找了你這麼久,你怎能把我忘了?”
山中不知名的鳥在林中鳴叫,格外悽清。他語帶無限哀傷委屈,玄乙聽著心中鈍痛,忙安慰道:“沒有忘,阿彤在等你,你堅持住。”
俊卿在耳邊,氣若遊絲:“你不記得了,沒關系,你能回來就已是最好。”
如同天幕閃電劃過黑暗,玄乙心中猛然火花迸現,不由腳步一頓。這句話、這語氣……似有一些模糊畫面撲面而來,可是卻怎樣也看不清楚。
但現在來不及多想,她還是邁開步伐,將俊卿向上抬了抬,向海邊疾行。奈何沒有法力,走到昨日棲身的山洞時已近乎耗盡了力氣。玄乙滿頭是汗,只好暫將俊卿放在洞中,正欲跑到海邊尋找船隻,忽聽他低低道:“水……”
玄乙這才發覺自己粗心大意,急著趕路,連水也沒讓他喝。急急跑到山谷間小溪邊,捲起樹葉接了幾汪水捧回來,倒進他嘴裡,擦拭著他唇邊血跡。
俊卿臉上開始彌漫黑氣,在昏迷中已將前襟撕了個稀爛,似要將鴆毒的痛楚從心口撕扯出來。玄乙心如刀割,在他耳邊喊道:“你等著,我這就去找船,我們立刻回去!你再忍耐一下!”
俊卿昏迷中忽然伸手,緊緊抓住她衣袖:“阿彤,別走,在這陪著我。我絕不再與你分開,我再也、再也忍受不了與你分開……”
玄乙回身坐在他身邊,擦擦眼睛,看著暗下的天色,明白此時什麼也做不了。西極之海幾乎無人能渡,益末山也無人居住,來時已見到海邊一片空闊荒蕪,現下又去哪裡尋的到現成的船隻。
玄乙呆呆坐著,三萬年中她從未祈禱過,如今沒有法力、想學著凡人那樣,為俊卿祈禱,卻不知該向誰祈求。
願意為她不惜幾番冒死的俊卿,現在就要死了……
是自己連累他至此,根本不應該讓他與自己一同來這裡的!玄乙的心似被一隻手揪住,痛到呼吸也變得困難,只能瞪著黑暗的洞頂發呆。
如真似幻,恍然之間黑暗中漸漸浮現出幾個畫面:
那彷彿是一片生機盎然的青山,一個身穿紅衣的嬌憨女孩站在山腳,正鼓著腮幫、雙手叉腰,理直氣壯地對面前的俊美少年質問:“你收了我的木簪,從此就已經是我的人了,你怎麼能和其他女子糾纏不清?”
“我哪有跟她糾纏不清?!”那少年被唬得一愣,本來就紅著的臉這下紅到了耳朵根,隨即抬手摸摸頭上那根簡樸硃色木釵,眼中溢滿溫柔,唇邊綻開笑容,鄭重道:“我是你的人,這可是你說的,不能反悔。”
——那居然是俊卿和……自己?
猛然之間,玄乙心神震動、似有所悟,頓覺耳中嗡鳴、魂魄不穩。努力想鎮定下來,閉上眼睛,眼前卻又浮現出兩行河邊青青垂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