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卿撿起船艙裡那條小魚向它拋去,它敏捷地張開扁扁長喙接住,一口吞下,對著俊卿叫了一聲似表示滿意,便緩慢飛在小船前。
俊卿拿起船槳,讓玄乙拉好帆繩:“跟著它走!”
海浪翻湧,海水顏色愈加深沉,令人望之生畏。之前沉船的碎片紛紛被捲入水下暗流,再未浮上海面。玄乙仔細一看,原來水下密密佈滿旋渦,這些旋渦將水面上漂浮的物件,無論大小,盡數捲入水下。
他們船身狹窄,恰好擠過了旋渦之間的空隙。小船像行走在鋼絲之上,戰戰兢兢,雖然其間數度被吸到旋渦邊緣,差點落入海下,但好在船身靈活,兩人合力死死控住方向,總算有驚無險。
在這只白鳥的帶領下,小船巧妙地避開了旋渦暗湧,海面重新變得平靜。方才歷經危險,玄乙雙手已在船槳上磨掉了一層皮,此刻松緩精神,眺望之下,發現遠處海面一個黑點,趕緊回頭問俊卿:“那便是益末山嗎?”
俊卿也看見了,聲音中卻沒有喜悅:“那不是益末山,那是一個老朋友。”
白鳥嘎嘎尖厲示警,振翅高飛,隱入天際。俊卿起身向它揮手致謝,看見玄乙一臉緊張,笑道:“沒什麼,你可是巽朔玄龍,難道會怕這區區王八?”
然而當小船駛近,看見那小山一樣浮在水面的龜殼時,玄乙還是心如擂鼓。她雖是玄龍不假,現在卻沒了一直依仗的法力,更別提化出原身,倒真不一定敵的過這王八。
待那巨鰲聞得他們動靜,轉過頭來,兩只燈籠大小的濁黃眼睛,死死盯著這條小船,張開巨口直沖過來時,玄乙不由慌了手腳。
俊卿拉緊她手站在船中央:“穩住,待它近前時跳上去!”
跳到龜背上?那豈不是自已送上門去?!但看這巨鰲的速度,就算跳水逃生,也會被它毫不費力地追上;俊卿既然來過,想必不會胡亂指揮,姑且聽信他這一回。
握著她的手溫暖堅定,玄乙這才勉強鎮靜下來。回想起自己在滅境之中,也曾面臨多次實力懸殊的生死搏鬥,每次都能置之死地而後生,靠的便是冷靜無畏,觀察對手的弱點空隙。不同的是,那時自己心裡知道法身在外安然無恙,神魂幻身即使受傷也能迅速複原,有了這層保障,因此對敵時心裡有底氣;如今卻全然沒了法力,第一次無依無擋地直面死亡危險。
不,不是無依無擋,身邊還站著個人,緊握她手,站在無涯闊海之中的一葉小舟上,巋然不動。雖然此時他也和自己一樣毫無法力,卻驅散了她心中怯意,生出無限勇氣。
巨鰲鳧水極快,一轉眼已沖到近前,小船隨激起的海浪上下搖擺,兩人各以船槳支撐,攜手穩住身形。
巨鰲口中的腥臭氣息已噴在面前,小船再一次被拋上浪尖。俊卿一捏她手,叫道:“跳!”
兩人同時一蹬小船,向龜背躍去。
瞬息之間,小船落下,被巨鰲一口咬住,斷為兩截。巨鰲兩口將船咬碎,船板在它口中就像牙簽一般不堪一擊。
龜背上滿是海藻藤壺,濕滑粘膩,難以著手攀爬。此時這坑窪粗糙的短槳倒起了用處,槳板上凹凸之處能恰巧扣在龜背裂紋縫隙,使得他們容易穩住身形,很快爬上了龜背頂端。
巨鰲很快發現兩人不在船上,吐掉一嘴碎木,四處諦聽動靜。它脖子伸出龜殼老長,因此轉動起來視野廣闊,眼看就要回頭看見兩人。
玄乙緊繃著,不甘待斃,抬起手中船槳,做好準備待它轉來時就跳到它頭上,戳瞎它雙眼,爭得生機。俊卿捏捏她手,示意她噤聲不動。
那巨鰲噴著濁氣,掃視了一圈,離得最近時,露著獠牙的巨口距離兩人不過一丈,玄乙被俊卿拉住,紋絲未動。她看得清楚,巨鰲眼眶中的雙眼幹癟渾濁,沒有焦距,竟是已經失明,這才明白俊卿的策略。
龜殼厚重,龜背上所負海草、藤壺眾多,此時多了兩個大活人巨鰲也沒發現,轉了回去,醜陋長脖漸漸縮回龜殼,忽然卻在半途又停止了動作,向前伸去。
玄乙向下一看,遠處海面上竟漂著一個人,頑強扒著一塊漂木,奮力地向西方海面目之所及的那座山劃去。
這一路過來,風暴猛烈,想來等閑船隻全都無法平安穿越;落水者也難以逃過那密密麻麻的旋渦和暗湧,這個人卻能漂流到此,體力和運氣定然都屬上等。盡管如此,眼下恐也難逃過這巨鰲的血盆大口。
巨鰲雖是盲目,聽覺卻極為靈敏,循著木板與水面相互撞擊以及那人劃水的細微聲響,準確地朝那落水者追趕過去。
那人也知面臨險境,拼命加快了速度。
這人一定也有極深的執念,才像自己一樣闖進西極之海,歷經生死考驗,並能憑著堅韌意志支撐到現在。此時身處同樣困境,玄乙心中不由升起一絲同情,雖然自身被困在龜背尚未脫險,卻想著怎麼樣能搭救這人一把。
但靠的近前,當看清水中那人的面容,她和俊卿都微微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