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著硃砂紅錦緞滾邊圓領對襟衫,紅披帛鵝黃織花長裙,足下雲頭鞋,雲鬢花顏,香腮勝雪。雖然略顯蒼白,但大病之後還能如此神清氣爽,可見呂吉山將她照顧得還算不錯。李硯放下心來,笑得愈發開懷。
見李硯如此激動,琬兒也忍不住有些感動。李硯一根腸子通到底,沒什麼心眼,他雖然對呂吉山刻薄得緊,對自己倒是真的好。在上一世,也是因為李硯對自己一直心有所思,他又是做皇帝的,自己便半推半就與他成了好事。
前世的李硯想將琬兒納入後宮,卻被琬兒堅決拒絕,因為她知道,錢媛之善妒,與她分享丈夫,怕是要生事端。
不過今生,琬兒卻沒了便宜李硯的意思。
一來,自己也算是經歷過許多的人了,就算自己對李硯懷有再多的憐惜,可他這愣頭愣腦的模樣實在沒法讓人將他當做夫主。
二來,琬兒清楚李硯那無條件服從錢媛之的懦弱形象,她知道李硯對錢媛之懷有一種什麼樣的感情。最重要的是,從效益的角度來看,李硯他活不長久,他只是李家皇位的一個匆匆過客,琬兒並不打算隨便就將自己的命運押寶到她僅僅懷有憐惜之情的李家男人身上。
但是李硯對自己的赤誠是值得肯定的,並且他作為李家的帝王,琬兒與他有著天生的親密的感情。
琬兒喜笑顏開地抽回了胳膊,恭恭敬敬地沖李硯見了禮。
“琬兒恭賀陛下,只可惜病臥多日未能替陛下預備甚賀禮……”
李硯望著琬兒搓著手,笑得見牙不見眼,“琬兒哪裡話,你人回來便好。”
他需要琬兒留在他身邊,李硯猶記初次當皇帝時,琬兒是怎樣不厭其煩地輔導自己,徹夜不眠地替自己打點政務。與懷祿貪勢的錢彧相比,琬兒無論在從政能力,工作經驗,及個人感情上,都深得李硯本心得多。
琬兒沖李硯又深深一拜,“陛下對琬兒的看重,琬兒銘感五內,只是……只是……”
琬兒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欲語還休。
在李硯詢問的目光下,蘇琬兒一臉尷尬地抬起了頭,“陛下大喜之日,琬兒本不該與陛下說這些掃興的話,只是……只是陛下如此以誠待我,琬兒亦覺得不應對陛下隱瞞……”
“卿卿毋憂,但講無妨。”
“陛下,臣回宮路上,曾聽得街邊小兒傳唱一支童謠:鶾鷽鶾鷽喜鵲)尾巴長,飛上枝頭扔下娘,快吃松毛蟲,不吃毛蟲遠我道,不吃打爾腦!”
“百般無奈”之下,蘇琬兒低聲吟出了一支童謠。此言一出,但見李硯拳頭一握,臉色微變。
李硯雖說沒腦子,但好歹也是讀過書的人,政務看不懂,這支童謠他還是聽得懂的:
若是隻看字面意思,便是一隻淘氣的小喜鵲,不顧自己的娘,非要飛上枝頭玩耍。小喜鵲啊,莫要頑皮了,快捉蟲子吧,不捉蟲子的話就別擋我的路,不然我打你腦袋!一個調皮的山野孩子形象躍然紙上。
可是,李硯有個小名,叫小麻嘎嶺南人方言小喜鵲,呂皇老家即為此地),童謠將小麻嘎換稱鶾鷽,但都是同一種東西。童謠肆無忌憚地喊出李硯的小名,說他登上極頂飛上枝頭)便將呂皇擠下臺扔下娘)。這時有人對李硯喊話了,你得要這樣,你得要那樣,不聽話的話我便要打你的頭。要知道李硯的娘就是因為“不聽話”,擋了李硯,也可以說是錢彧的道,被人爆頭了)。
一支童謠,不僅點出了骯髒的大德宮變內幕,還諷刺李硯弒母,有違孝道,不僅如此,他李硯還懦弱無能,甘為他人玩偶,怎能不讓李硯急火攻心?
李硯握緊拳頭圍著茶桌猛轉兩圈,終於恨恨地一揮手,“我要讓錢彧去查,究竟是誰作的這支童謠,待我查出此人,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李硯狠狠揮舞著自己沙缽大的拳頭,目露兇光,咬牙切齒。
琬兒疾步上前,溫言安慰他:
“陛下勿要急躁,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陛下可是要學那周歷王?一支童謠而已,陛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李硯漲紅了臉,滿面不甘,“朕,朕乃天子,難道就任由一幫小兒嗤笑!
“陛下。”琬兒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輕拂安撫,“都說有容,德乃大。陛下貴為天子,就更應當有天子的肚量。若是陛下為了山野小民的一句話便暴跳如雷,非要揪出罪魁禍首興師問罪,與那口出狂言的無賴一較高下,陛下便與那錙銖必較的市井潑婦有何區別?”
琬兒微笑著輕輕拍打李硯的手腕,眼中有星光閃耀:
“陛下新承大寶,若是能放寬胸懷,寬宥您的政敵,拉攏他們,感化他們,您是帝王,只要您做出了這種姿態,您還怕他們不會匍匐在您的腳下,誠心膜拜,山呼萬歲嗎?”
李硯終於平靜了下來,他覺得琬兒說得很有道理。小時候就聽父皇說過,以武服人乃口服,以禮服人乃信服,以德服人乃心服。於是李硯斂去了滿身利刺,開口問道:
“那琬兒以為,朕應該從何處下手呢?”
“陛下以為眼下最大的障礙是誰?”
李硯望向琬兒,目光微閃,“琬兒是說,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