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媛之親熱地拉著蘇琬兒的手說話,她很感謝蘇琬兒熱情又周到的照顧。經過了第一次流放的打擊,錢媛之終於理解到了一點“強者”的真正含義。強者,這一頂帽子,是被人捏在手裡看不見的地方,而不是戴在頭上,讓每個人參拜。
錢媛之與琬兒說話時,有收拾房間的婢女前來相問,硯王妃自相州帶回的衣物是否還要保留。錢媛之立馬拉長了臉,惡狠狠地說,這還用問嗎?這些粗布爛衫不扔,留著還要給硯王爺憶苦思甜?
一旁的蘇琬兒不說話,心裡卻泛出苦澀的味道。前一世的她,在靠上重登大寶的李硯後,就曾倒在李硯的懷裡聽他憶苦思甜。
李硯是一個重感情的人,據琬兒上一世的經歷,琬兒能體會到他對錢媛之的百般容忍不光是因為他“懼內”,更多的是因為他對錢媛之毫無挑揀的愛。
在相州,李硯就曾拉著錢媛之的手對天發誓:假如以後我能重見天日,一定給你所有我能給的東西,讓你隨心所欲,不再有負累。
李硯是個“愣頭青”,時間只能向他臉上刻下皺紋,卻無法往他腦中畫出溝壑。被貶至相州後,他每日都生活在恐懼之中,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像兄長李肇那樣,被母親暗殺,被賜死。有時候想的太難受,就想幹脆一死了之。這時候錢媛之都會勸說李硯:福禍本就是不定的,人總是會死,為什麼要如此著急?正是錢媛之,給了可憐的李硯一次又一次戰勝死亡的力量,活著回到了京師。
李硯的誓言沉重又真摯,裡麵包含的,是他對發妻深深的敬意,和濃濃的愛意。這是兩夫妻同患難、共生死後最特殊的情誼。
可惜錢媛之,她不懂李硯的容忍,也不懂李硯的心。
蘇琬兒離開時,錢媛之熱情地塞了一錠金進蘇琬兒的手心。琬兒推辭不了,只好收下,她哭笑不得,心中暗道:錢媛之,與那呂吉山越來越像了,怪不得這兩人最後真就能給湊成了一對。
蘇琬兒這樣想時,白日裡呂吉山那隱忍的臉勢不可擋地沖進她的腦海,她的心猛然狂甩兩下,莫名地有些害怕。
蘇琬兒從沒發現,與錢媛之相似的,其實不是呂吉山,而是她自己,她在嗤笑錢媛之看不懂李硯的心時,自己又何嘗看清過呂吉山的心。
所以當琬兒提著燈籠獨自一人走在瑤華宮外那道又高又深的宮牆下時,一股怪風夾雜著不知是石塊還是其他東西,砸滅了她手中的燈籠。
眼前陡然被一片墨黑包圍,琬兒愣怔,就在她想張口高聲呼喚時,一隻大手覆上了她的嘴。
鼻尖傳來淡淡的酒味,耳畔是呂吉山壓抑的慍怒的聲音,“小娘們這麼著急就去硯王府表忠心了?”
真切地聽到呂吉山的聲音,琬兒原本緊張的情緒反倒放輕鬆了下來。
她定了定神,想說話,可是嘴巴被堵住,只好老實地點點頭,又覺得不妥,又開始搖頭。
呂吉山冷哼一聲,松開捂緊她嘴巴的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開始將她往高大宮牆外拖。蘇婉兒有點心虛,不想跟他走,但是想到躲也是躲不過的,於是也邁開步子小跑著跟上。
呂吉山的心情似乎很糟,他一言不發,低頭猛走。他越走越快,走出了瑤華宮的地界後,又穿過了幾個花園和長迴廊,周遭的宮殿越來越破舊,草木也越來越荒涼,老鴉悽涼的慘叫此起彼伏。這裡是被廢棄的大明宮西北角,再走不遠,就要走出大明宮了。
四周黑漆嘛烏的,琬兒心中畏懼更甚,不肯挪步了,她往後拼命扯著呂吉山的袖口,“你要帶我去哪裡?”
“你還有臉問我去哪裡?難道你不覺得你有責任向我說一點什麼嗎?”
呂吉山將她往身側一堵斑駁的宮牆上一甩,惡狠狠的開了口。
天空中沒有月亮,只有重重黑雲,冷風吹來,寒意滲透肌膚,冷得琬兒打了個哆嗦,這是要變天了吧……
黑暗中的呂吉山看不清面目,他長臂一展,自腰間抽出一把長刀,唰地一聲,刀鋒錚鳴,蒼白無力的暗夜天光印在淩厲的刀刃上竟然射出了刺目的寒光。
呂吉山猶如暗夜中的猛獸,倒提著這把刀向歪倒在斑駁宮牆上的琬兒緩步走來。
“說話!你為何要這麼做?在我提刀割下你頭顱之前,我願意聽你說上幾句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