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琬兒頓了頓,眨巴眨巴眼睛:
“請娘娘將大人您換掉?”
呂吉山垂首看向蘇琬兒,心中有些怔然。眼前的蘇琬兒嬌俏嫵媚,卻有一副深邃的眼神,穩篤,又自信。她的聲音似乎是冷漠疏離的,或許也是親切又友好的,可就是這種若即若離,又冰涼端方的態度讓呂吉山生出一種莫名的神聖的感覺……
“呂大人,琬兒只知道娘娘需要這部史書,而她正好安排了琬兒襄助呂大人。琬兒十分願意為了娘娘的希望拋棄我個人的所有喜好,只不知呂大人是何態度?”
蘇琬兒似乎天生自帶一種上位者的氣質,寬廣又醇厚。她與自己不是有仇嗎?可是她的聲音裡卻只有淡定與冷靜,在蘇琬兒眼裡,這裡似乎有且僅有呂太後安排下來的工作,她與呂吉山則是為了完成此次任務必須精誠合作的夥伴。
呂吉山絲毫未有注意到自己那原本惶恐不寧的心開始安定下來,他不再想是自己得罪了蘇琬兒,亦或蘇琬兒回擊自己的糊塗官司。他也直了直腰背,竟無比鄭重地沖蘇琬兒深深一揖:
“吉山,謝過侍中大人。”
今日蘇琬兒的表現讓呂吉山心服口服,雖然他早就知道蘇琬兒博學多才,但親眼見她談古論今,指點江山,呂吉山依舊佩服得五體投地,他沒有進過學堂,他羨慕鴻儒,他需要有人教他。
“如喬大人所言,這著述分類,侍中大人有何高見?”
“喬大人保守,古來史書多墨守成規,不是不妥,而是彼時文化決定,毋需如此繁複的分類。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這錦繡天下,文人墨客相比從前,多了何止百千倍。咱們如今要修史,要向後代子孫展示帝國之美,就得將這與古時不同之處提煉精粹,所以新增第三級子目,乃順時應勢。”
蘇琬兒一把扯過面前的稿紙,伸出纖纖玉指,提起筆來,一項一項描給呂吉山看。
“呂大人,琬兒有幾點意見,先說與大人聽,待三日後的集中商議時,大人可重點關注這幾處:琬兒以為,藝文類可增加“文史”子目與“小說”子目,史部正史類可增加“集史”子目,起居注類可增加“實錄” 、“詔令”子目,雜傳記類可增加 “ 女訓 ”……”
蘇琬兒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想法一筆一劃描出來,灌輸與呂吉山,並告訴他,他可以將這些觀點拿做他自己用,並在三日後的集中大會上展示出來。蘇琬兒並不介意幫助呂吉山樹立淵博、儒雅的外部形象,呂吉山是負責人,他需要這些形象包裝,以有利於編史工作的順利開展。
“書籍如若只有大的概類而不再細分子目,那麼對於書籍的檢索與學術源流的考訂則會帶來不便。琬兒以為,有了這些細目,書籍便能更加準確地歸屬,也方便於學術研究。大人記下了嗎?”琬兒眨巴著眼,溫柔地看著身側的這名“學生”。
呂吉山態度很端正,他仔仔細細地聽琬兒說話,看琬兒在稿紙上的勾勒,並努力吸收轉化為自己的東西。
“嗯嗯,我記住了。”呂吉山咬著嘴唇死命地點頭。
蘇琬兒微笑,她挺滿意,呂吉山似乎比那李硯聰明一些,至少自己講過的這些東西,呂吉山是真的理解到了,並能記在他的心上。
孺子可教!
夕陽西下,銅馬宮內鴉雀無聲,唯有幽深的宮門一角,呂吉山與蘇琬兒共坐一處,對著一沓厚厚的稿紙論戰正歡。
“呂大人,此次編撰的五十卷志當中,《兵志》與《選舉志》乃新增,府兵制大人自是熟悉,只這科舉制度,大人應提前準備,以防編史過程中大人看不見問題所在。”
“謝侍中大人提醒,有勞侍中大人與吉山講解一二。”
呂吉山如那渴求吸水的海綿一般,全情投入地聽蘇琬兒同自己解釋“投牒自進”和“考試黜落”的內涵與意義。他也會不時就某一問題提出自己的疑問,對琬兒作出回應,當蘇琬兒對他的回應表示肯定或贊同的意思,並賞賜與他一個甜蜜的微笑時,呂吉山甚至如那初入學堂的童生一般還生出了雀躍的情緒。
呂吉山沒有意識到,只區區這一次“一對一輔導”,他便又“再一次”落入蘇琬兒的掌控之中。他甚至是在完全不可控的情況下,便輕易地就拋棄了心中對蘇琬兒的仇視與對抗。僅因為蘇琬兒對自己高高在上的,或和風細雨、耐心仔細的幾句話,自己便如那被神靈召喚的信徒,瞬間繳械投降,匍匐在地,輕易地落入蘇琬兒為他張開的大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