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清瀾闔下眼。
是,她知道。
就如同她知道天下人的命運,此刻就再次系在了她手中無涯劍那極薄的劍鋒上。
京都城外,她為蒼生拿起劍,而今夜,她又要為蒼生放下劍。
張平良霍丞川為百姓謀沒有錯,秦朝楚為天下謀更沒有錯,甚至在偃旗息鼓這件事上,就連主動求和的赤金察都沒有錯。
——可為什麼?
為什麼她永遠都站在錯的那一方?
武帝昏聵,她是背國的叛將;蠻王兇殘,她是亂世的罪人,揭竿而起後她被千夫所指,為親血仇時她又被屢屢阻攔。
可這分明都是些再尋常不過的事,為何偏偏到了她這裡,就這麼難?
為何這天下萬物,莽莽蒼生,就只有她雲清瀾,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雲小姐,你知道的。
她知道?
她知道。
她知道!
“啊——!”
寂靜無聲的客房中,一聲激烈到極致的怒喝驟然從雲清瀾胸口嘶嚎而出,在這無可奈何、聲嘶力竭的一吼中,雲清瀾霍然收回了架在秦朝楚頸側的無涯劍,緊接著又看也不看地向著身側方向用力一擲。
鐺——
隨著一聲巨響,無涯劍被深深釘入客房牆壁,只餘露在外面的半截劍身和劍柄微微顫動。
“五皇子。”
雲清瀾站在原地,片刻後又從懷中摸索一番取出那支被她悉心包裹著的珠釵。
那樣式普通的珠釵被雲清瀾緊緊捏在手中,過了許久才又將其緩緩放在身側的一方木案上:“完璧歸趙。”
說罷,雲清瀾垂下頭,就再也不看場中的任何一人,只自顧自地轉身離開。
此番為表誠意,赤金察攜王子訪朝,一直在殷都呆了十五天。
到了第十五天,赤金察啟程回南,留王子翰達魯在殷都為客,這赤金察膝下少子,大王子翰達魯更是達臘公認的下一代領袖,而如今被留在殷都,到底是為客還是為質,明眼人是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可這天下大旱,達臘過的也不容易,被逼上絕路魚死網破,大家誰都討不得好,可若是能有一條活路,即便是送子為質實也沒什麼大不了。
更何況當年稷元送子為質,那被送過去的質子是把武朝攪了個天翻地覆,如今翰達魯已年過十二,既有不俗的功夫傍身,又暗中留了不少得力的人護著,留在此處還能多方打聽訊息,赤金察放心,自也就答應了大胤的要求。
而這十五天,雲清瀾就一直足不出戶地呆在先前休養的庭院中。
這期間秦朝楚日日都會前來看望,可卻又只站在雲清瀾的房門外並不上前,秦朝楚獨自站在門外,雲清瀾就坐在房中靜靜聽著屋外人窸窣走動,可一連十五天,二人竟就這麼十分默契地誰都沒有見面。
一直到第十五天,秦朝楚沒有來。
取而代之的是笛靈。
“小姐,達臘王走了。”笛靈走進房中,沖著雲清瀾的背影道。
見雲清瀾不說話,笛靈就又緊跟著湊上前:“小姐,你都十五天沒出門了,要不笛靈陪著你出去轉轉?”
笛靈頓了頓:“殷都雖說不如原先的京都繁華,可畢竟也是個都城,當年您在府中足不出戶,逛不上京都,那逛逛殷都也不錯。”
京都她其實逛過的。
雲清瀾低垂著眼眸,腦中就又想起中元大街上那些璀璨的花燈。許是被這些花燈擾亂了心智,鬼使神差地,雲清瀾竟就真應下了笛靈的邀請。
殷都大街上人來人往,笛靈拉著雲清瀾穿行其中,雖依舊是時旱未過,但有了大胤從中救濟周轉,再加上先前稷元的存糧,盡管人們的日子依舊清貧困苦,卻也都滿懷著對未來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