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拿著米麵豢雞飼彘,覺得武朝本就該有這麼多糧食;又在家中引吭高歌,說這就是武朝盛世。
當時的文人還專門為此寫了首詩:
雞彘同人食,黍粟海如沙;
推米翻江湧,篩粉罩天穹。
村野無餓骨,山林少饑餒;
武朝三百載,家家有豐年。
屈行智這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市面上的糧食供大於求,百姓不知其中因由只覺得是五穀豐登,可屈行智卻是清楚的很:那些被汴州百姓們傾倒浪費的,都是日後要用來救他們性命的糧食!
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勸百姓節約米糧,可天底下有這麼多糧食,吃都吃不完,節約又有何用?百姓不理會他,他就又去勸那些糧商儲存糧食恢複糧價,可競價之爭早就從屈行智一人身上燒到了全武朝,已非屈行智一人可堪幹涉,更何況原先的對家過來讓你別做生意,這便是個傻子也不會聽。
這場由龍虎軍軍糧引起的糧價崩盤,其餘波就這麼一直持續了數十年。
屈行智懊悔不已。
糧倉虧空,武朝盛世實不過一場虛幻,其間眾人皆醉,那不知何時會來的大旱就像是懸而未落的冷劍,獨叫屈行智一人膽戰心驚。
他夜夜夢魘,那些被百姓四處傾倒的米麵,在他的夢裡就全都變成了龍虎軍在邊關境外流不盡的血。
他無顏回京,後來就一直留在汴州。後十年間幾次逢旱,雖是小旱,可屈行智卻每每都會表現出大禍臨頭的驚恐。
他叫罵哀嚎,指著汴州百姓說他們是大禍臨頭,可小旱只發於一處,其他州郡大多沒事,更何況旱災哪有不死人的?朝廷穩如泰山,最後拆東牆補西牆,也算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
可屈行智卻越來越瘋。
一想到當年遠在北境的龍虎軍因缺糧少食而紛紛戰死,可這裡的百姓卻在幾乎同一年如此大肆傾倒浪費,他就恨毒了這些飽而忘饑的鄉野小民,可他也更恨他自己。
若他沒有弄丟糧食,伐稷之戰中龍虎軍就不會勝得那般慘烈;若他沒有一意孤行地壓價拋糧,武朝百姓的命運就不會因此懸在刀尖上。
“祖父一直說,是他害了龍虎軍,害了雲將軍滿門,也害了武朝百姓,他當年就該直接下地獄。”
說到最後,屈家小丫頭依舊懵懂地睜著一雙眼。
和汴州絕大多數百姓一樣,她不懂政商裡面的彎彎繞繞,那些屈行智到瘋都沒弄明白的事,她也更搞不清楚。更何況祖父自她記事起就瘋瘋癲癲,說出來的話也顛三倒四,他們屈家家徒四壁,還能真是朝廷裡的押糧官?她也只是聽話地把祖父講的故事講給眼前的大將軍聽。
可雲清瀾卻陷入了久久回不過神的震撼中。她心中五味雜陳,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武朝歷史上常有大旱,今年這次怎這般難捱。
對於國家政治來說,屯糧是應對荒年的基本常識,可這次糧價崩盤導致朝中多年積澱被揮霍一空,其虧損巨大,足以令武朝二十年都無法緩過勁來。
再加上此番大旱牽涉武朝多個州郡,災年一起,朝中大抵就是要撥糧賑災,雖說呂蓮生之流貪賄巨大令國庫虧空,沒辦法輕易採買調動各地糧食,但真到了要命的時候,隨便找個理由抓幾個富商大賈抄家祭天也算是個以小換大的辦法。
事實上在這裡面最為致命的是,有豢雞飼彘的荒唐事在前,武朝境內,根本就沒有多餘的糧食。
這是來自二十年前的報複。
沒想到這麼多年,武朝竟就一直走在鋼絲上。
朝中糧庫久虧不盈,這本就是不日之隱患,可幾次小旱矇混過關,卻讓呂蓮生之流生出僥幸。
他們自覺時旱一過萬事大吉,可既是隱患,雖當下隱而不發,卻也遲早有圖窮匕見的一天。
就如此刻,它來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