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陛下做不得,得他來做。
從清心殿內退出來,日頭已經西斜了。
可雲杉還是在那紋絲不動地跪著。
“柱國將軍還在等陛下?”呂蓮生徑直迎上來,笑吟吟道,“陛下在這殿中清修,常常入定就是一夜,柱國將軍這般等,只怕是要等到明日早朝去了。”
雲杉面色陰沉,冷冷看呂蓮生一眼,繼而緩緩移開目光。
“柱國將軍今日來此,可是為了獄中雲將軍的事?”見雲杉不說話,呂蓮生就又淡笑著開口,“柱國將軍應當知道,陛下不會見您。”
“這都是老夫與陛下的事。”雲杉這才冷哼一聲,不為所動道,“老夫跟了陛下三十多年,我雲家百年更是為武朝開疆拓土,其間經歷非凡,又什麼時候輪得到你這麼個奴顏媚骨的東西指手畫腳!”
雲清瀾久困詔獄不得出,其間除了因帶著趙麟祿一行到飛仙臺上諫擾亂祭典,更是有呂蓮生在朝上藉著季知方之事一直死咬不放的緣故。雲杉如今心下惱恨,說起話來自然也不會客氣。
“您當然是這朝中的肱骨大將,若非如此,又如何會惹得陛下這般龍顏大怒?”被雲杉指著鼻子罵,呂蓮生竟也並未生氣,甚至還兩眼微眯,倏爾笑道,“季相二十年前就曾提醒過您的事,您怎到今日都沒想清楚。”
呂蓮生上前兩步,在跪在地上的雲杉面前站定,睨著他巍峨寬闊的身形繼續道:“莫非飛仙臺之事,您當真覺得陛下惱的是雲將軍?”
當然不是。
自始至終,叫李玄臻忌憚不安的,從來都是那個享譽天下聲名遐邇,振臂一呼就能令龍虎軍群雄響應的雲家。
二十年前是,二十年後亦如是。
雲杉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這麼多年他兩耳不聞窗外事,除了教養雲青風,就一心只管自己龍虎軍內的那一畝三分地。
這些年他埋頭練兵,就連呂蓮生要拔姚榮遠做禁軍統領都未置一詞,朝中的事更是一退再退,致使呂蓮生一手遮天,文武官員間地位懸殊,都已到了如今這般地步,他呂蓮生還要怎樣?
“雲家忠心護國,陛下自有公斷。”人在屋簷下,雲杉終究是放緩了語氣,“雲家如今只剩青風一人,老夫今日前來也不過想為雲家留個香火,日後將其帶回去自也會把她牢牢看束在府中,從此再不踏出府門一步。”
“至於老夫,”雲杉頓了頓,幹澀的嗓音透出悲涼,“年事已高,諸多事也早無力理會。”
雲杉既這般說,那今後便真是他呂蓮生的天下了。
“柱國將軍,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卻見呂蓮生揹著手轉過身去,看著天邊漸沉的日頭不甚在意道,“雲將軍年輕氣盛不懂事,有些道理,怎麼您也不懂了?”
殘陽如血,在宮牆處投下斑駁陰影。
呂蓮生站得隨意,平靜淡漠的面孔浸染在夕陽西下的落日餘暉中,而雲杉跪在地上,巍峨的身形佝僂幾分,就連帶著整個身子都沉在宮牆無邊的陰影下。
遠天霞光萬丈,竟卻沒有一束落在他身上。
“身居高位的人,難道左右不沾,就能長命百歲?”呂蓮生低笑一聲,似是嗤諷,又似是覺他們愚蠢。
“季鴻儒當年,不也是守正不阿高風亮節?那時朝中上下誰見他不稱贊一句秉公任直,可最終落得個什麼下場,您難道不知道?”
只要雲杉一日還是柱國將軍,龍虎軍就永遠是雲家的龍虎軍。
世人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可大樹底下,卻也不長草。
如今呂蓮生這顆大樹,驕縱了十幾年長出些無傷大雅的孽根禍杈,修剪一番就又能在武朝茁壯數年,可雲家這顆大樹,卻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地長在世人心中。
帝王從來都最忌諱功高蓋主,這麼多年李玄臻一直有意扶持新將,可出色如戚猛趙騫關之流的將領,卻無一不是出自雲杉之手。
盡管雲杉教導他們的從來都是忠君為國,可千言萬語,到了帝王那裡,卻終究抵不過一句輕飄飄的不信。
說來諷刺,眼見季家敗落,雲家居安思危,謹言慎行地過了二十年,可到了最後,今日的境況又和當年的季家何其相似。
“您既然在這個位置上,就算什麼都不做,也會擋著別人的道。”
呂蓮生笑笑,話至此處圖窮匕見:“您的日子到頭了,就走吧。”
紅日終究是被地平線一點點吞沒進去。
雲杉抬起頭,看著清心殿始終嚴絲合縫的大門,隨著光線消失,任是其上如何描龍畫鳳,都終究緩緩沒入無邊的夜色中。
作者有話說:
哎,壓著更新時間點寫完了,gg,感覺看螢幕時間太久眼睛有點看不清= = 。
話說明天晚上公司要團建,狗作者大概可能也許是要請假一天了,追更的寶不要等啦,如果週六寫完的早就週六當天發,不過零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