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說去,無非是覺得沒必要,不願意罷了。
“趙兄。”徐景流停滯片刻,又扭頭看了幾眼其他牢房中的崔丹輝幾人,目光掃過他們或失望或憤怒的神情也覺得心中苦澀,頓了頓又道,“徐某方才下朝離宮路遇呂相,卻見呂相似已料到徐某定會來此,是以還叫徐某給趙兄帶了幾句話。”
看著失神呆滯的趙麟祿,徐景流猶豫片刻,終究是道:“呂相說,飛仙臺貪墨之事,他自會給陛下和天下人一個滿意的答複。至於趙兄幾人,如若願意奏明陛下上諫之事是被季知方蠱惑,那聚眾作亂,逼壓聖上的事也可不再追究,待此間事了,呂相也願奏請陛下赦免趙兄幾人。”
此法雖說茍且偷生,可到底能保他們一條命。
“如今龍顏已然大怒,此事即便動不了呂相,可徹查下來也必會令呂黨之流元氣大傷。”見趙麟祿不說話,徐景流就又開口勸道,“貪官汙吏非一人一戶,正本清源亦非一日之功,如今趙兄所謀已初見成效,何不明哲保身,徐徐圖之?”
明哲保身?
趙麟祿似是終於回過神來,他眼窩下陷,目光緩緩落在徐景流滿是憂慮的面龐上,那滄桑的眼眸沉了沉,神情也一道暗沉下來:“徐大人,方才這句,趙某就當沒聽見。”
他直起腰,又後退幾步轉過身去,消瘦背影孤倨地立在陰冷狹窄的牢房中,如一節被風雪摧折的舊竹,緩緩透出垂死的悲涼。
“三尺微命,不過螢火,我兄又怎會為此茍且折節!”
隔壁牢房的崔丹輝忍不住道:“且夫生如何,死如何,蜉蝣之身,安不可懷鯤鵬之志?朝菌不望朔,蟪蛄不憫秋,學鳩不圖南,斥鴳不騰遠,可我等既為天下立心,殘軀只圖暫系一念,若所念絕,此生何如?爾又怎可如此折辱我兄!”
崔丹輝越說越氣:“虧得趙兄還向我等贊譽趙大人剛正不阿,欣慰武朝後繼有人!”
崔丹輝是個掉書袋,說起話來一板一眼,徐景流一愣,隨即又看向背對著他一言不發的趙麟祿。
徐景流佇立原地沉默良久,最終緩緩俯身,隔著囚籠對趙麟祿徐徐一拜。
“徐某受教。”
他十六中舉,十七入仕,因看不慣呂黨之流將朝中弄的烏煙瘴氣,更不願與之同流合汙,所以才自請來到了大理寺。
在大理寺的這幾年他破謎案,辨忠奸,自詡公正,自命清高,本也覺是個身正行直的清官正吏,可在趙麟祿一行人面前,卻又相形見絀,自慚形穢。
他早知呂黨貪汙,朝政庸敗,可他雖心中憤怒,卻也只是這樣無能的憤怒著,他一言不發,只管做好自己的事,然後置身事外作壁上觀,兩手一攤就等著世道太平。
可太平清明的世道,什麼時候是靠等來的?
大長公主扶危定傾,是在虎狼環伺中替武朝殺出一條血路;柱國將軍南征北戰,亦是用累累白骨才為百姓換來二十年太平。
若沒有人投身洪流,洪流又因何止息?
所以雲清瀾這樣做,趙麟祿一行,也這樣做。
可他,他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架閣庫的卷宗早就被他翻得倒背如流,他也早知黍米之變另有內情,可他安於大理寺一隅,對朝中呂黨之流作惡視而不見,對百年季家蒙冤受難無動於衷,只敢在雲清瀾夜訪架閣庫時,將兩方卷宗置於一處,寄希望於查到蛛絲馬跡的雲清瀾為他們正名。
他自以為是明哲保身,可像他這樣膽小怯懦的人,又憑什麼出言勸誡一個為天下大家捨生忘死的人?
他自覺只是個四品小官人微言輕,所以才理所應當地置身事外,可小官又如何?趙麟祿幾人身在囹圄,尚且還要為天下百姓圖謀太平,他身為大理寺少卿,難道就這麼任由奸臣作亂?
徐景流豁然開朗,躬彎下去的身子又低了幾分:“如今聖旨已下,此番許難將呂相繩之以法,但呂相之下的貪官汙吏,徐某必將竭力追查。”
呂蓮生勢大,朝中沒有依附於他的官員大多都是自顧不暇,趙麟祿自也知曉徐景流難處,聞言他身子微微動了一動,片刻後輕嘆一聲:“辛苦趙大人了。”
“分內之事。”徐景流恭恭謹謹,複又低應了一聲。
之後相對無話,徐景流便起身告辭了。他作別趙麟祿一行,又扭頭沖雲清瀾拜了一拜,見雲清瀾確無什麼話要帶給柱國將軍,隨即也不再多說,轉身朝詔獄外走去。
□□皂靴倏爾踩過地上草枝帶起一聲脆響,雲清瀾就沒由來地心裡一突。
“徐大人,”雲清瀾叫住徐景流,“今天什麼日子了?”
徐景流一愣:“三月十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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