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在看什麼?”雲清瀾緩緩而下,坐在秦朝楚對面。
“沒什麼。”秦朝楚回過神,微微笑道,“只覺今日這幕,在下從前好像見過。”
“見過?”雲清瀾面露詫異,“五皇子在哪裡見過?”
在一場夢魘中。
“許是記錯了。”秦朝楚又笑道。
想著夢魘最後的結局,秦朝楚眼中明滅閃爍,可神色卻淡然如初,甚至似乎笑的更開了些。
包家兄弟的籬笆院離太蒼山不遠,臨走前雲清瀾又找時間進了趟山。從山中摘了滿筐草藥,然後一股腦地堆在屋中的方桌上。
“雲小姐要寫點什麼嗎?”秦朝楚看著桌上那本《綠章道論》問道。
“不用。”雲清瀾搖搖頭。
這本《綠章道論》原是武朝士族大夫阿諛奉承的媚上之作,可在這凡間人世,卻變成了一本記載溫情的賬冊。
雲清瀾又深深凝視那書卷一眼,才同秦朝楚一道離去。
二人自北門折返回城中,先陪秦朝楚回客棧換了身衣服,然後便徑直往飛仙臺趕去。
飛仙臺建在皇宮不遠,聽說是太極觀主持堪輿七七四十九天才劃定出的風水寶地。
雲秦二人甫一自中元大街拐過彎,抬眼便看見那尚未落成的飛仙臺宏偉瑰麗的影子。
遠遠看去,整個飛仙臺呈蓮花形,十二瓣金蓮金光燦燦綻於皇城,合託一座暗金蓮蓬,其上繪刻兩儀八卦,中起祭臺,形容之大足過三頃,其勢傾天,粗粗一眼,便叫人嘆為觀止。
走到近前,就更見得宏偉。
蓮臺下再做丈高底託,底託小於蓮臺,隱於蓮下,外鑿水渠,以流水環繞,水氣升騰煙波浩渺,便令整座蓮臺都好似懸於空中。金蓮瓣上又細刻了繁複飄逸的蓮花圖紋,輔之以遊龍潛躍,雲紋聚散,遙立其間,如入天宮。
這如何是十萬兩銀子造得出來的?雲清瀾佇足飛仙臺下,嘆息一聲。
午時剛過,短暫休息後的人們就又各自開工了。
空曠的飛仙臺從四面八方湧進人來,三月裡春風料峭冷意未消,工部派下來的監工大多都還在狐衾羔皮的冬衣裡縮著脖子,可那些肩扛手提,賣力氣的腳夫們卻都只著一片薄衫。
衣衫單薄,冷風一吹就露出下面瘦骨嶙峋的身子。腳夫們大多面無表情,他們肩上扛著遠重於己身的石料,步伐沉重,形容枯槁,佝僂的身子被這些石材木料沉沉壓著,看著就好像一輩子都再也直不起來。
他們冗長地排成一列,在飛仙臺各處工事間緩緩流動,默然無聲,如沉默的螞蟻,如黝黑的土地。
而監工們則大多面色兇惡,他們審視著來往腳夫,若是有人步子慢了或停下歇息,就指手畫腳地斥罵幾句。其手中長鞭粗黑如巨蟒,靜靜盤伏在虎掌處,也跟著伸出陰毒蛇信,一道盯著來往的過路人。
尚未建成的飛仙臺流光溢彩,可飛仙臺下各處卻都是死氣沉沉。
雲清瀾捏緊懷中賬冊,心下忿忿。
得了李玄臻暗許,賑災撫恤的錢糧先是被以建造飛仙臺的名義盤剝之後挪作他處,到了這邊發放工錢時卻又被一再剋扣。賬冊在手,李玄臻或還覺得自己厚待腳夫,可他高坐明堂,宮門深遠,人間的哭號又如何傳的進去?
這群人欺上瞞下,最後仙臺落成,銀錢入袋,各方唱罷退場,只有粉飾太平後藏著的滿地狼藉的百姓,橫豎都是死——
這些或許是走投無路的難民,或許是如鄭老伯一般的陣亡將士的家眷,救濟他們的銀子被人吞了,他們不恨不怨,拿著力氣和性命再尋條活路,可到了這邊,每日風餐露宿掙來的工錢卻要被人再扣一遍。
他們竟敢如此不知節制的層層盤剝!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朝會上蕭牆每次上報飛仙臺工事都說百姓擁護,民間配合,爭先恐後要替陛下修築高臺——被逼到如此絕路,如何不會爭先恐後?!
他們可真是打了手好算盤!
如今呂蓮生一手遮天,劉志膀大腰圓,蕭牆眠花宿柳,這群人安枕金屋吃的滿嘴流油,可他們呢?他們在飛仙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還要日日被這些人鞭打斥罵!
雲清瀾心火愈盛,正想著如何將此事一五一十地回稟武帝,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刺耳的長鞭破空聲。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