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以死囚身份被關在獄中,可二十年來即不說殺,也不說放,武朝律法裡沒有關押二十年這一說,可他們偏就這麼一關幾十年。甚至在獄中還有這麼一句傳言,說這詔獄,就是專門為這群老儒生建的。
“跑了?”呂蓮生頓了頓語聲微挑,繼而抬眼看向雲清瀾離去的方向,片刻後陡然冷聲一笑,“一群不知死的東西,跑便跑了。”
“可大人,您不怕……”
魏慶賢一愣,他雖官職不高,卻是朝中少數為官超過二十年的老臣,親歷了二十年前那場血雨腥風後,他以為不管怎麼說呂蓮生都定會對這群竄逃的儒生全力追捕。
卻聽呂蓮道:“去告訴馮有才,過幾日太清觀護迎皇後,叫他只在旁邊跟著便是,回程路上不論發生任何事,都全聽雲將軍的意思。”
“您是說他們會去太清觀?”
魏慶賢一愣,這群死囚好不容易從詔獄裡跑出來,不說逃得遠遠的,竟然還要去找慧敏皇後?他們怎麼敢的?
他們要不去太清觀,早二十年前就被放出來了。呂蓮生冷笑一聲,也不明說,只淡淡道:“季家的事是陛下的心病,且叫他們去說——”
“誰碰了,誰就得死。”
這邊雲清瀾終於從滿耳的阿諛奉承中掙脫出來,緊跟著雲杉坐上回府馬車。馬車搖搖晃晃駛出宮門,雲清瀾抬頭看去,卻見雲杉面色沉沉,似有不虞。
“祖父。”
雲清瀾沉默片刻,試探著出聲喚了一句。
車內鴉雀無聲。
“風頭可出夠了?”
又過了一會,雲杉才終於肯緩緩開口,他闔著眼,語氣沉鬱,似對今日雲清瀾在朝上一言頗為不滿。
雲清瀾抿抿唇,來時路上祖父曾特意知會她軍將撫恤一事已經解決,就是不想讓雲清瀾再在朝上將此事提起,可想起城中難民如今的處境,她到底是沒聽祖父的話。
雲清瀾低著頭不說話,雲杉就掀開眼皮看她一眼。
他跟這個孫女算不得親近,也就是這些時日頂著雲青風的麵皮,二人才相處的多了些。雲清瀾敬重他,卻不親近他,二人沒什麼好的交流方式,常常是雲杉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可今天雲清瀾逆了雲杉的意思,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就這麼低著頭。
雲杉頓了頓才又道:“我自知你今日在朝上的意思,但我雲家橫刀立馬,護佑武朝江山,靠的是龍虎軍的軍中將士,又不是什麼京都難民。陛下多疑,今日你在朝上一言,也給我雲家討不得幾分好處。”
祖父的意思,雲家自是管好龍虎軍這一畝三分地就夠了。
呂黨囂張,陛下就借雲家緊緊他們的皮,朝臣們看懂一半,就覺得風向大變,時移勢易,阿諛奉承隨之而來。可說到底如今端坐宰輔高位的,不還是那呂蓮生?
文武大臣間向來是涇渭分明,難民的事,雲清瀾若是不提,日後鬧出事來,自是有呂黨那群人擔責。可今天她在朝上提出來,雖一時給了呂黨難堪,卻也解了他們日後的隱憂。
更何況貪賄這麼大的事,呂蓮生手底下那群人陛下更愣是一個也沒動,反倒是把雲家推到了風口浪尖,此事在雲杉看來,不論如何都是雲清瀾做錯了。
雲清瀾眨眨眼,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
那聲音細若蚊吶,叫人也不知道她到底聽沒聽進去。
雲杉又睨了她一眼。
即便跟這孫女不親,可雲杉掌兵多年閱人無數,只一眼也大概看得出她在想什麼。
片刻後雲杉又道:“但你為難民請命也是一片好意,對此不用太過憂心,我雲家身正行直,萬事都經得住陛下考量。日後你在朝中,多提防著呂蓮生便是。”
雲杉頓了頓:“陛下既將迎護慧敏皇後回宮一事交託給你,這幾日你便多上點心。好好去軍中挑些人,皇後回宮事關重大,莫要出了差錯。”
雲杉到底是老了。
這些年裡畏手畏腳,瞻前顧後,漸也沒了年輕時征伐天下的樣子。
雲清瀾愣了片刻,又應了一聲。
聽起來比方才那聲更凝實些。
作者有話說: